大亚湾望楼:阅尽繁华荣归处
本帖最后由 sheep 于 2016-8-18 09:01 编辑当一切成为过去,回头观望,历史似乎只存在于幻灭中。幸好望楼还在,它们耸立在大亚湾这片土地上,静默观望着群山沧海,让后人在如今的繁华盛世中,可以触摸根源,不至于因为丢掉过去而迷茫于未来
桥背望楼顶层的彩漆早已褪尽,横排望楼脚下的古井依旧守着张氏子孙,厚厚的围墙和其他老房子已袒露出伤疤。两栋望楼遥遥相望,像两个老人在诉说两大家族的攀比与荣耀,而小桂陈氏望楼楼顶那棵小树,在海风吹拂下摇摆,风吹来的方向就是虎头门,这栋望楼目睹了村民沉船填海阻击日寇的壮举。
虽然,关于这些望楼的史料记载少之又少,随着知情的老人相继离去,一切变得更加模糊,南都记者试图通过走访,将散落的记忆碎片一一串联,还原属于它的历史和荣光。
桥背望楼,日军进犯时族人楼内藏身
去桥背望楼那天,大亚湾晴空万里,偶有微风,这里比惠州市区凉爽一些。桥背望楼就坐落在大亚湾经济技术开发区西区街道荷茶村桥背村小组,“关于它的文字记载很少,我28岁移民到这里。”63岁的曾新光曾在荷茶村担任过村干部,他记得当年来这里的时候,这座望楼就是现在的模样,主人已搬到境外。
在曾新光的指引下,走出荷茶村村委会,沿着一条小路往前走,两边都是杂草和龙眼树,不用走多久,桥背望楼就慢慢从树木中钻了出来,先露出方形壁亭,再露出灰色的墙壁,壁上一个方形黑洞,走近才知那是窗户。
曾新光说,荷茶村有大量的外来人口,这几年发展非常快。但南都记者看到这座望楼时,感觉到静默是它唯一的表情,似与荷茶村的繁华有点背离。
这栋楼坐北向南,楼高三层,平面呈正方形,说到那些小窗户,“这是用来观望的,还可以打枪用。”曾新光强调说,这栋楼是村里邹姓人建的,那个时候,邹姓是大姓,家族之间解决问题的方式很简单,讲理讲不通就开始武斗,望楼就兼具了防御功能。
明史对望楼有所记载,《明史·丁瑄传》中写道,“初,福建多矿盗,命御史柳华捕之。华令村聚皆置望楼,编民为甲,择其豪为长,得自置兵仗,督民巡徼。”可见望楼的首要任务是用来观察敌情。
“我10岁从香港回来,那时候这栋楼很新,”邹锦均现年84岁,在荷茶村岁数最大,就住在这栋望楼旁边。据他介绍,他的童年正处于日本侵华时期,日本人从大亚湾登陆,这栋望楼的主人邹其财把他和很多邹姓族人藏在望楼里,一直躲到日本人离开,“在里面躲了十多天,邹其财在香港开船厂,家里很有钱,平时就接济贫穷的族人。”
一座望楼承载家族荣耀
邹锦均不知这栋望楼具体建成的时间,只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这栋望楼非常漂亮,旁边的房屋也很新,里面住着邹其财的家人,他们所用的器具都是村里最好的,邹其财大多数时间在香港经营船厂生意。
如今人去楼空,房屋顶上长出了野草,门已破烂,隔着门缝能闻到一股潮湿的霉味。一把生锈的铁锁硬生生把屋内和屋外隔绝,也把历史封印让它成谜,只有墙上蓝底白字的“桥背村51号”门牌把过去与现在联系在一起。
据大亚湾相关部门调查,望楼建成时间大概在清末,楼体面阔7米,进深7米,高10米,占地面积70平方米。墙体四角用花岗岩石柱作支撑,三合土墙体,内部结构为三层木板楼面、木梯。楼顶天台四周建女儿墙,天台正中建一方形壁亭、四角攒尖顶,亭开一门,以通天台。
“天台四周以前是红色的,很显眼。”邹锦均听长辈们说过,这栋望楼建多大、在什么地方建,由族里长老们商议决定。
邹锦均老人说,就在不远处的横排村,张姓家族很早之前就建了横排望楼,邹姓家族经过几代人的努力,越来越发达,为了显示富贵与实力,就建了现在的桥背望楼。
从这个意义上来解析,望楼不仅仅是有形战斗的工具,更是家族之间暗暗竞争的旗帜,家族荣耀寄托于一座望楼。那个时代大背景下,也就是人们对荣辱最朴质、最直接的理解。
横排望楼,历经沧桑古墙依旧坚固
站在桥背望楼附近的高地上,能清晰看见横排望楼,两者之间不过上千米的距离,却在同一时间酝酿了两个家族各自不同的荣耀,但如今它们有一个共同之处,望楼的后人都已迁居海外。
与桥背望楼不同,横排望楼只是防护体系的一部分,它的四周有厚度超过60厘米的围墙,望楼身处围墙的北角,环视四周。
“围墙都是用泥土混合砂石夯实而成,非常坚固,”张荣辉今年55岁,是横排村小组的组长,也是张氏后人,他说,围墙内都是张姓子孙,人口最多的时候达到了500多人,后来有不少人迁居香港、东南亚等地。
沿着城墙往南走,随处都能看到墙上很小的洞口,最大的直径也就20厘米左右,“这些是枪口和炮口,当敌人从外面进攻时,就从这些地方向外射击。”张荣辉小时候在围墙下面见过土炮,还在旁边玩耍,不过,他从未听长辈们说过村民们与敌人战斗的事情。
围墙之内是张家的房屋,如今这些房屋大部分保留着原状,由部分张氏子孙居住。围墙有两个门,一个是后门,也称南门,一个是前门,也称北门,两个门都很狭小。
以前两个门是关着的,在里面插着门闩,陌生人和外姓人未经允许不能随便进门,解放后很长时间还保留着这种习惯。”张荣辉如是说。
虽然经历岁月的侵袭,围墙却只有几个地方出现了破损,大部分依然坚固,用手触摸它时,能真切感受到厚重的质地,以及筑造者们的精心。当你看着围墙破损处的断茬,你似乎能看到,张姓族人们挥舞着工具,尽心尽力敲打着每一下,那发着酸味的汗珠与泥沙一起夯进围墙里。
他们用布满老茧的双手构建起生命的围墙时,也许仅仅只是为了眼前的安危,从未预期百年甚至更久之后,围墙肌体还能如此饱满苍劲有力。
透过围墙上茂盛的藤蔓和野草,能看到外面的池塘和肥沃田地,“我们以前就靠种这些地为生。”在外面劳作结束,族人们就分别从北门和南门回到家中,横排望楼紧挨着北门,楼高四层,平面呈正方形,面阔7.2米,进深7.2米,通高13.5米,建筑面积约51.84平方米。这个位置非常独特,能够望到四周最为开阔之处,也是外来入侵者最易经过之处,外人常从那里仰视望楼。
相传人掉古井不会下沉
根据当地说法,大概清末时期,此楼由张姓族人中一个经营建筑工程的人出资所建,“他们家很有钱,又是搞建筑的,对建楼盖房很在行。”张荣辉说,以前村里每一代人的童年都充满了对这望楼的记忆。
但现在的孩童就很难进到这栋望楼里面去了,它由专人看管打扫,平时楼门是锁着的。这栋楼在建筑风格上与桥背望楼并没有太大差别,墙体四角以大理石石柱为支撑,夯土墙,硬山顶,望楼内部为木制结构,四面墙体设有通气孔和枪眼,具有较好的防盗功能。
值得注意的是,有一眼古井静静蹲在望楼身边,井口被设置上了防护盖,由铁管焊接而成。古井中的水清澈可见,光线透过铁管之间的空隙射入,水面被分割成一块块的,像用专业割刀划开的镜面。
在古井一侧,一个祭台,当地人用来祭拜水井伯公,祈求风调雨顺、子孙平安,在张姓子孙的心目中,已认定这水井伯公是非常灵验的。
“我们最多的时候有500多人吃这口井里的水”,张荣辉语气中充满了自豪和感恩,他的人生经验告诉他,这口古井从来没有断过水,就连闹旱灾的年月,围墙外面的池塘都干涸了,其他村的水井也断水了,但是这口井仍然能冒出甘甜的水,硬生生支撑着围墙之内的人度过灾难期。
关于水井伯公的灵验,还有一个传说。村民们这样说:“人掉下去不会湿了头发!”经过一番交流后,这话可以理解为,这口井有灵性不会伤人,人不小心掉下去后,不会沉入井底,而是浮在水面上。虽然如今的村民们都没有亲眼见过,但仍然口口相传。
小桂陈氏望楼,陈氏祖先逃难于此开枝散叶
如果说桥背望楼所建目的在于彰显家族富贵,是家族荣耀的一面旗帜;横排望楼与古围墙形成防护体系,已初具最原始的防御功能;小桂陈氏望楼则真正直面过战争,它是一位从战场上归来,隐居于此的武士,使人相信民族大义一直在传延。
小桂陈氏望楼由陈姓村民所建。它位于大亚湾经济技术开发区澳头街道小桂村陈屋村小组,据该村村长介绍,它建于清末。坐西北向东南,三层建筑,平面呈正方形,面阔7.3米,进深7.3米,高9米,建筑面积51.84平方米。望楼一层墙体四角均用花岗岩石柱作支撑,三合土夯筑,楼顶为阴阳瓦面,第三层设有枪眼,以作防御盗匪之用。
按照小桂村的村民介绍,这栋望楼的建设者是经营大货轮生意的,家里非常有钱。但据83岁的村民夏瑞介绍,村里的各姓氏人都是逃难来的,陈氏也并非一开始就很发达,同样从外地逃难而来。
翻阅中国历史文献,每一次逃难潮都是民族或者家族的血泪史,陈氏族人也不例外。当时,有一名男孩子姓陈,沿着海路逃难,一路上挑着父亲的骨灰坛子,四处寻找安身之处。
“那个男孩子翻阅了几座山后,来到这里,发现这里可以种粮食,而且没有战乱和灾荒,”夏瑞听长辈们说,男孩子就把父亲的骨灰葬到了小桂村,这一偶然性的选择,却注定把自己的根种到了这方热土。
男孩子在此地安身后,联系到了其他同族人员,大家跟随着他都来到了这里。一场开疆拓土的历史拉开了序幕,当然,简单的文字和简易的口述,根本无法全方面展现那种宏大的家族奋斗史,只能说财富的积累需要经历磨难,陈家同样如此。
村民沉船阻击日军进犯
“这里离大海很近,有些人就去海上谋生,后来陈家经营大货轮。”夏瑞说,原来住在山上的其他村民也慢慢搬到了山下,有些家族之间会出现争斗,陈家发财后就建起了现在这座望楼。
这座望楼有一个尖顶,看起来与桥背望楼和横排望楼在风格上有所不同,“原来也是平头的,解放后做了大队部,民兵把尖头加上去的。”65岁的村民刘壬英经历了那个红色年代,村里人到现在也搞不清楚到底为啥加个尖顶,不过这里经常下雨,有了尖顶后,排水比平顶要好了很多,“不知道当时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现在看是一种智慧。”
望楼尖顶旁边竟然长出了一棵小树,正值夏季,小树枝叶繁茂,欲冲入云霄。偶尔有风吹来,小树随风摇摆。村里人说,风吹来的方向就是虎头门,一处海沟,当年日军登陆大亚湾时,就必须经过虎头门。
“日本人要来了,村里人最初都很害怕,后来大家组织起来,把自家大船都开到虎头门。”夏瑞回忆这段往事的时候,表情异常严肃,她说,没有人强迫大家,都是自发自愿的,把大船全部沉到虎头门,阻止日本人经过虎头门登陆自己的家乡,“那些船都是村民们世代劳动挣下的家业。”
在中国抗战史上,史料记载了长江江阴、马当沉船塞线阻止日军从水路进入南京、武汉的壮举,却少有文字书写这里也曾发生的义事。在浩大壮观的战争历史里,也许村民举动只是很小的音符,但同样引人深思。
日军的进攻并非小桂村村民所能阻止,这栋望楼眼睁睁看着日军登陆大亚湾,将一小部分兵力驻扎在自己的身体内。解放后,这里又成了民兵的驻扎地。
“关于这个望楼和村里事情,我们村老村支书王士良知道的比较多。”村民们告诉南都记者,很可惜的是,就在记者去采访的前三天,王士良老人就去世了。现在村里岁数最大的就是夏瑞老太太,“如果有一天,老太太也不在了,或许这栋望楼的往事也就没人知道了。”
村民们的感慨,在遥远的唐代已有人发出过,唐朝诗人邵谒在《显茂楼》中写道:“繁华朱翠尽东流,唯有望楼对明月。”
来源:南方都市报
作者:李立君 田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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