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样女子
我是个和你一样的女子,爱美,喜欢自己瘦。在内心深处,我自恋;在行为上,我自虐。
我的自恋体现为我不交男朋友;我的自虐体现为我的减肥方式。
但是自恋的时候,我不自虐,自虐的时候,我不自恋。
虽然减肥是一种生活态度。我知道,我的态度算得上恶劣。
我,二十五岁,一百七十公分。五十公斤,不够胖。但我要说的是大学那些年。
大一那年我十八,长发,长裙,长腿,细腰。朋友们说我走起路来风摆杨柳,摇曳多姿,见过我的人,眼里不会再有任何风景。我像校园的那面旗帜,高高飘扬。爱慕我的人云集,却鞭长莫及。
那时的我,花一样的年华,藤一样的身姿,柳一样的细腰,光一样的鲜活与健康。是我生命中最骄傲的时期。
我是个和你一样的女子,嘴馋,喜欢吃得无休无止。
我的挎包奇大,首先为了网络美食,其次用来反衬我的亭亭玉立。
我孤标傲世,目中无男。所以腰部没有一只手,辜负青葱岁月里细腰一握。
我逃课,上网,空虚,孤独。吃是我唯一的寄托。
大二。身上赘肉突飞猛进,腰围由一尺九寸骤然增至二尺三寸,四肢变粗,眼皮随之变厚,不堪重负,越来越向单眼皮过渡,而向来被我引以为荣的东方式下巴却逐渐过渡成双层,从镜子里望自己侧面,昔日浅浅美人凹下微微凸起的下巴,因了第二层的异军突起,最终让一切美感顿失。昔日可人淑女裙,清爽小热裤无论我怎样拼命,终究只能束之高阁。
尽管懊恼,却依旧逃课,带着我的挎包四处寻觅。
朋友们讽刺我,你和你的肥挎包,真相配。
即使这样,我仍没打算减肥,因为我没打算恋爱。
终于大三那个四月我恋上一个人,高大,深邃。我跌落在他眼里的深海中万劫不复。我开始感到空前的恐慌。
我是个和你一样的女子,我和你一样为爱情减肥,最终一发而不可收拾。
我的大挎包换成了无包。我依旧逃课,只是空着两手在没有美食的地方转悠。
我从一个中药店铺买走大量的番泄叶和泽泻,用咖啡壶兑了开水,看壶里绿叶红水妖娆得一塌糊涂,泛着苦香。我梦想这将给我全部的幸福。
开始拉肚子,我做模特的朋友说,这是减肥最好的途径。
可是拉肚子像轻风细雨。我大胆地从药店买走一整瓶酚酞。
上面写着:治疗便秘。每次两片,睡觉前服用。我仰脖吃下六片,然后躺在宿舍的床上等待。果然奏效,这次像倾盆大雨。畅快淋漓。顿觉腹中空空,双手一扎,果然细了不少。
我再接再厉,继续吃,而且变本加厉,每次十片,我乐此不疲地朝厕所飞奔,带着溢于言表的狂喜。
十天或者半月之后,我面色枯黄,萎靡不振,腰围缩短了一寸。要命的是,酚酞似乎失去原来的威力。有抗性了。
我把目光锁定巴豆。据说这种东西致泄效果奇好。食多会中毒,乃至死亡。我决定不管。
剥开硬壳,壳里有籽,送十几粒入口,嚼碎入喉,温水冲服。那一霎那,脑子里有个声音大声对我说,快吐快吐。碎巴豆却早已顺流而下。
似乎狂辣,又似乎狂涩,而且这种辣和涩相互绞缠,仿佛若气体蔓延,我整个喉咙和五脏六腑被它充满,像吞下一千只浇了煤油和醋的苍蝇,我拿着手指狠命地抠向喉咙。哗啦啦一阵狂呕。
十分钟不到,我开始狂如厕。排山倒海的感觉,无休无止。到最后,胃也排出去了吧。肠也排出去了吧。
当我终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也终于铿然有声地倒了去。
医生说,再这样下去,你就不会生育了。炎炎夏日我打着冷颤。医生又说,巴豆吃不得。
听到巴豆二字,我再次狂呕。
我不会停止减肥的,不过我决定换种途径。
我尝试着对着喉咙伸出纤纤两手指,狠命按压喉壁。果见所有食物倾泻而出。便又感觉腹中空空。感觉奇好。
可是胃酸,并灼痛。愈加烈,即使稀粥下肚,也能引起疼痛和痉挛。我诚惶诚恐地继续。
我的腰围终于又缩短了两寸,不过我不再轻易去照镜子,害怕里面那张脸。
我是个和你一样的女子,也像你一样喜欢坚持做一件事,比如暗恋一个人,并为之减肥。
我把目光又投向八百米跑道。
八百米的跑道,第一个晚上,我跑了十五圈。跑完后,天上的所有星星都跑到我眼前闪烁恭喜。
我一边凶猛地用我的方法减肥,一边艰苦地想象那个人宽厚的肩膀前是否已有小鸟依靠。想着想着就泪眼婆娑。
我仍旧像你一样相信缘,坚信那是一种神秘的牵系。比如我和他。
在我开始跑步的第十个晚上,他故事一样出现在我的跑道上。
他说你天天晚上锻炼身体。跑这么多圈。
我说,不,我减肥。
他说,瘦也风景,胖也风景,静也风景,动也风景,三年不变的风景。
我问,是这样吗。
他说,想让这风景,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已经习惯疼痛的胃一霎那间被温暖包围。
于是后来,跑步成了我唯一的嗜好,我每天晚上只跑三圈,平均十五分钟。他说运动过量没有好处,凡事适可而止最好。
然后,就在操场上漫步。熄灯的钟声响了,他送我回宿舍,连同一个吻。
我终于和你一样,收获了属于自己的爱情。
我们毕业了。我们同居了。
一个人说,恋爱中的女子不睡觉,恋爱中的女子不吃饭。恋爱中的我,就愿意在深夜拧亮台灯,静悄悄地看那张熟睡的脸;就愿意做五花八门的饭,然后伏在一旁痴痴地看他狼吞虎咽。 看着他,一切都满足。
二十五岁的女子,再不减肥,再不极端,却依旧长发,长裙,长腿,细腰。宛若十八岁那年的骄傲。
并坚持每天晚上和他跑步,十五分钟。
他细心地呵护我,用成堆的中药调养我,我一度苍白的脸颊终于泛起了红晕与光泽,我枯竭的胃正逐渐恢复勃勃生机。
——嗨,你是我减肥捡来的。
——不,我是你前世约定的。
——那,我是你今生等待的?
——是,也是我后世追随的……
我们始终像你们一样,幸福地在夜半醒来时窃窃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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