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知已叫“三爹”
他曾是我的同事,叫他“三爹”都五六年了,其实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三爹究竟多少岁,也不曾留意他的真实年龄。那天,我们一同值班。不知怎么的就都说到了自己的经历。他原本是个山沟沟里的通讯员,因为会写小说而被推荐到市里。那时我们的报纸上每天都有他的小说连载,大都是些农村体裁的,人物刻画惟妙惟肖。这样的小说在我们这样的县城还是很受欢迎的。因为觉得他很亲切,就随口说他和我三爹一样,于是他就当了真,让我改口叫三爹。
“三爹”负责的版面是一个对开的农业专版,隔周出一期,有版面的时候,他整天趴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画版、编辑、排版、校对,常常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用铅笔点着,生怕错过了一个符号,这样他的清样上就全是密密麻麻的点。
那时我是记者部的。他总把我叫到一边,说他下期准备增设什么栏目,需要什么类型的稿件,于是我采的新闻总是很幸运地上了他的版面,经他一修饰,还蛮像那么回事。实行办公自动化以后,都在网上排版,别的记者都把自己的稿件往各个版面上拖,我从不这样做。而三爹总是先将我的稿件拖在他的版面上,如果那天发现没有我的,就会责问我今天又躲到哪里玩了,板出一副三爹的面孔,大大方方训我一顿。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却只有干瞪眼的份。有时,他也有求我的时候。比如总编临时决定上个什么新闻啊,他手头没稿件就慌了神,不停地打我手机,摆出一幅讨好的模样,“行行好吧,帮忙抬个桩吧,正等米下锅呢。”有时虽然极不情愿,怎奈经不住他软磨硬缠,也就又去了。
没有版面的时候他也不闲着,也不知他从那里弄来那么多小道消息,今天这里,明天那里,我不知跟着他跑了多少个街道里弄,写了多少个奇闻怪事。记得最清楚的是和他一起去采写一段叔嫂恋。他说,村子不远,我们骑自行车去。结果他连地方都不知道,我们俩一人骑着辆破自行车,蜗牛似的绕了好大一圈,等绕到人家家里时,主人又不在,我们问啊找啊找啊问啊,等把主人从田地找回来时,都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结果在人家那里吃了一顿。那时正是樱桃成熟的季节,女主人热情地摘了大半篓红樱桃给我们吃,还为我们烧了好吃的农家饭。我们边吃边聊,不过这样的事,叫人家怎么启齿呀!虽然我们一个劲儿地说理解,说好听的话,但是夫妻俩就是说不到点子上,或许是不想说到点子上。我们好着急呀,我又从心里恨“三爹”,什么破事儿,这样揭人家的伤疤,真有点伪君子呢。但是还得配合他呀,于是我们俩就东扯一句,西扯一句,乘人家不注意,再冷不丁地折回来,最后总算敲开了女主人的嘴,得到了点他想要的东西。
可事实正如“三爹”预料的,因为没有两人恋爱及其婚后生活的各种细节,我们报上是登出来了,但是《知音》杂志却以内容单薄为由退回来了。三爹誓不罢休,说我们一定要再去几趟,非登出来不可。我不知道,到底是故事本身感动了三爹,还是三爹本来就是一个执着的人呢?可是最终天不遂人愿,我们还没成行,“三爹“就已考到地区去了,一年后报社也政策性地撤销了,留下了无法弥补的遗憾。
回想有三爹的日子总是很快乐的。单位里清一色二十出头的姑娘小伙。三爹和他们每个人都很合得来,常常开些玩笑,很有人缘。但他从不和我嬉皮笑脸的,高兴时他会笑眯了眼,用手拉我的胳膊或是用力拍打我的肩膀,让我吓一跳,然后在惊魂未定时,陪着他乐。
记得那时喜欢评一月好新闻,有评好的,就有评差的,何况我那时写得还挺多,出错率也就相当高。有一次我刚从外面回来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他悄悄走过来,冷不防拍了我一下,神秘地对我一笑,中午请客呀,这个月你的好新闻最多,报上都登出来了,快去看报纸吧。不会吧,这个月我也没写什么呀,我觉得挺纳闷,但我想三爹是不会骗我的。于是我一阵风似地跑到阅览室里拿起当天的报纸,我的天啊,我的脸都白了,最差新闻一连三四篇,篇篇都有我的名,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更恨那个臭三爹竟然如此羞辱我,把我气得一连几天不理他。
叫他三爹时我正在恋爱,我让他帮我估摸估摸,就像农村找对象,看看合不合八字,能不能行。他先是摇头晃脑,像模像样地作了一翻理性分析,末了告诉我说,走进这样一个家庭需要勇气。我知道他是不会帮我做出选择的,怕我以后埋怨他。于是我说谁不知道你怕担责任呢,不过三爹也不是这么好叫的,结婚那天得送我嫁妆。他乐得开怀大笑。
后来结婚时生女儿时他都来了,每次都握着老公的手说,我把她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地照顾她,对她好一点,要知道我可是她三爹呢。那一刻真的好感动,就像他真的是我三爹一样。
婚后的日子总是磨擦不断,也许是两个人生性太娇气了。有一天我们因为孩子吵架,我一气之下跑出了家门,赌气不回家。我越想越气,就给三爹打电话,他很快赶来了,因为俩口子在买菜,所以婶子也来了。看到三爹的一刹那,我的泪止不住地往下淌。三爹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孩子感冒了?还是和老公吵架了?还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任他怎么问,任他怎么因猜测而不厌其烦地说一通大道理,我就是不想搭腔。三爹就让婶子先回去。然后对我说,现在可以说了吧。本来从看到他们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想通了,毕竟是家务事,况且人都是有自尊的,说出来多丢人啊。我打定主意不告诉他,只是觉得很委屈。
经不住三爹不问出来不住口的架势,我还是把真相告诉了他。他听后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多大一点事呀,犯得着跑出来吗,你们还是沟通少了,要多交流,当面不好说的,可以写个条子或是写封信,你不是有QQ吗?这是最好的交流方式了。他做的你不满意,你又不给他提出来,他怎么知道呢?还是快点回家去,最好买点菜或是水果什么的,装着出来买东西的样子,不要让老公看扁了,要维护自己的尊严。以后两个人吵架,千万不要往外跑,如果一吵架就往外跑,到最后又自个儿灰溜溜地回去,太没有面子了,这样时间一长,次数一多,老公就皮了,也就不把你当回事了;一旦跑出来了,就要狠狠地治治他,让他吸取教训,知道没你不行,懂吗?
虽然我并没有全部按他所说的去做,但是我真的很感激他。分别的时候,他再三嘱咐我,不要对老公说,你把吵架的事告诉我了,男人最受不了这个,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于是我们约定,今天的事根本就没发生过,我不告诉老公,他不告诉老婆。
但是此后的每次问候,他总忘不了问我,现在他怎么样,问我过得好不好,我说,很好呢,他就说,他的本质并不坏,心肠还很好,让我好好地过。我知道他是担心我,而我也只有踏踏实实过好每一天,才不枉三爹对我的关心和照顾。
此后不久,单位就开始改革,实行聘用制,中层干部竞争上岗,一般职员实行双向选择。他的业务相当过硬,人缘也相当好,但是领导并不看好他。因为分数由三部分组成,而且领导评价占了70%,他理所当然地失败了。事前我鼓励他一定能赢,但是他好像看得很淡,还有点怨怨地说,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不久他真的就将报社给炒了,单位领导霸着不放,不给办手续。可是他去意已决,不久就争取到了地区,有了更广阔的天地。
现在我们的联系都是通过电话,他总是加夜班,然后上午睡半天,下午才开始上班。逢年过节或是需要他帮助发个什么新闻的,我就会给三爹打电话。环境好了,人还是没有变,说话还是那么爽朗。
“什么时候来这里玩呀,三爹请你吃山珍海味!”
“好啊,我可是拖家带口啊!”
“你究竟是那一年出生的?”
“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你先说!”
“我比你大了9岁呢!”
“喔,那你比我四叔都还小一岁呢!”
“管它呢,我喜欢你叫我三爹!”
“是的,我也觉得叫起来挺亲切的!”
三爹是我最亲密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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