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吧,远去的风景
一直想写篇关于友情的文章,每次伏在写字台前,却又不知道该如何下笔。每每想起过去那些共过患难如今却各奔东西、少有往来的朋友,我不能不悲哀地承认:人生很难拥有一份永恒的友谊。近日读谷经农兄刚刚出版的散文集,对我触动最大的就是他的散文《远去的风景》。文章在开头一段中提及了他在同学聚会上,大家一致发出的感慨:“曾是交情很深的朋友,随着各人地位的变化,他们曾经的情谊也发生着难以置信的变化。难道,人长大了,地位变化了,曾经拥有的风景就不再有了吗?”文中,经农兄讲述了一件折磨他的事。去年,他大学时的一个要好同窗调到我们耒阳担任市委副书记。后来在一次聚餐宴会上,他还像学生时代一样亲热地叫老同学的名字,结果使对方十分不悦。此后再见面,他不知道是直呼其名还是称之为×书记,为了避免尴尬,以后他看见这个老同学就尽量躲着,可他总觉得“内心不但难受,而且很痛苦。因为,对一个重友情轻权贵的平民百姓来说,朋友这两个字在他人生的天平上,是不会倾斜的。”
经农兄是我文学上的师长,也是和我相交多年的兄长加挚友,对于他的这种折磨感,我深为理解,也有同感。记得多年以前,中专毕业后一直找不到正式工作的我,只得为生计四处奔波。我在建筑队做过民工,在私人米粉厂做过小工,在个体旅社烧过锅炉,可由于工价低得可怜,只能勉强解决温饱。走投无路之际,我决定在五一街头摆个书摊。当时,我手上本钱不够,还差两千元钱,我想起了一个从小到大一块读书、曾经发誓“苟富贵勿相忘”的要好朋友,他因为父亲的关系已经担任某公司经理。当我夜里敲开他家的门时,一个女人的半张脸从门缝露出来。我认出是老同学的爱人,曾经见过一面,就礼貌地一笑。她眯着眼,打量了我好半天,才认出来:“是你啊,找他有什么事?”我说有点小事想请他帮忙。谁知这女人脸色一沉:“他不在!你明天来吧!”话未落音,门已关了,我好生尴尬,几乎是落荒而逃。
我们常常赞美友情,把朋友当成一种最宝贵的财富,甚至把俞伯牙和钟子期的友谊当成人世间最美的一道风景。我一直相信,只要自己始终怀着一颗热情、真诚、善良的心,就一定能拥有知心朋友。因此,无论是在逆境里还是顺境里,无论是在穷困中还是在得意时,我十分珍惜身边的友谊,尤其是把共过患难的朋友视为终生的兄弟。尽管后来由于环境的改变、时境的变迁,一些好朋友相继分离,失去了联系。可是,我心里仍然十分地怀念他们。平时想起某个地方,固然最先想起的是一些风景,到最后必然只会想起这个地方的朋友。是朋友,决定了我对这个地方感情的亲疏。
其实,世界上大多数人是很看重友谊的,并把友情当成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士为知己者死”。究其原因,是因为它是一种依靠,是一笔可以利用的财富,所谓“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抛开建立在互相利用、金钱物质利益上的酒肉朋友不说,哪怕是无所求的知己,也是因为对方给了自己一种精神上的依靠。正是这种“靠”的本质,才造成很多人无法做到把一份珍贵的友情维持终生。李白与杜甫的友情可能是中国古代文学历史上最为推崇的了,但他们的友情,也没有长久。按他们当时的感情之深,他们分别后,就算不能见面,彼此产生浓烈的思念应该是人之常情吧,遗憾的是,交游广泛、纵情山水的李白,此后在诗中再也找不到杜甫的名字。由此可见,人活着,要拥有一份牢固的友情太不容易,拥有一两个知音就更难。其症结就是人类给友情赋予了太多功利性、世俗的杂质。难怪曾经有人发出过“人生得一知己,可以死而无憾”的感慨。
朋友间地位的变化最容易引起情谊的变化。在《远去的风景》中,经农兄写了这样一个众所周知的故事:夏衍和周扬在三十年代是对很好的朋友,一起工作,一起跳舞、玩笑。解放后,周扬当上了中宣部的副部长,成了毛泽东文艺思想的代言人,夏衍虽然地位不低,好歹也是个文化部副部长,可毕竟比周扬低得多。就因为地位的变化,他们的友情从此淡了,彼此见面连玩笑都不敢开了,以致于夏衍感慨不已。具有喜剧色彩的是,类似的事情同样发生夏衍身上。他和徐迟曾经交情深厚,但解放以后,因为夏衍比徐迟官大,两人虽然在北京见面的机会多,但谈话多了份紧张感,徐迟为此感到“淡淡的悲哀”。
这种悲哀是人类自古有之的。友情一旦沾上了铜臭,就可能变质。义结金兰的朋友不一定就是真朋友,喝过雄鸡血酒的兄弟不一定会是一辈子的兄弟。友情不但容易让“时间”淡化,容易被“金钱”出卖,容易因地位错位,而且容易给政治出卖。政治人物算是够重友情的了,因为他们深知成功必须建立在友情基础上,如果没有一帮子兄弟提着脑袋同他们奋斗,能成就一番大业吗?但是,这种同生共死的友情,最后的结局依然是悲剧居多。历朝历代开国皇帝,在打天下的时候,对待身边的朋友可谓肝胆相照,而一旦坐稳江山了,最先开刀的正是那些出生入死辅助他成就霸业的兄弟,汉高祖刘邦就是典型。连一代伟人毛泽东也没有避免这个游戏规则。曾经有位华裔历史学家在论及毛泽东时,说再过多少年,这位政治家至今无法被人们原谅的严重错误也许会被历史学家们原谅,将来的历史学家们永远无法原谅的可能只有一点:作为男人,他对不起很多朋友。我想,这个历史学家的话是很有道理的,一个人伟大到忽视了友情,这实在是最严重的错误。同是伟大政治家,周恩来却避免了这个错误,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忘惦量一下友情的砝码,他曾经保护了很多朋友,也赢得了全世界更多人的永久怀念。
同性之间要拥有一份长久的友谊尚且不容易,异性之间就更不用说了。“山青青,水碧碧,高山流水……人生难得一知音,……”蔡锷与小凤仙的一阕千古绝唱,曾让多少男人一次又一次感动,流泪,而“红颜知己不可求”的感叹正是生命里的一种遗憾。究其原因,就是红颜知己之间最难把握那个“度”。我总是这样认为,人生在世,可以没有功业,却不可以没有友情。如果我有幸获得了一份友谊,就应该以生命来濡养。我真的好希望这个世上没有权贵与平民之分,老朋友永远是老朋友,那多好!
“不要怨恨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也不要为这个世界悲哀,我相信,这远去的风景100年后一定会重新回来!”经农兄的这个愿望也是许多男人女人所期盼的。我更相信,只要真情永存,这美丽的景致,用不着100年,只要50年就一定会回来!
2006年元月12日深夜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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