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送爱情的初吻

进入大学的第一个学期后的寒假结束后，我和云生在返回各自大学的公共汽车上不期而遇了。
　　我们是高中的同学，都是班里乃至年级里的佼佼者，每次考试，我和他的成绩总是不相上下，要么他第一，我第二；要么反过来。平素里我们各自埋头苦读，基本没有什么交流。
　　云生是我们学校有名的俊男才子，人很稳重，也很文雅，白净的脸总是严肃的。本来两只漂亮的眼睛，却是时常低垂着眼帘。尤其经过我们女生面前的时候，他几乎是不抬头的。这反而诱发了女同学对他的注意。本来才子兼俊男的资质就够引人注目的，加上他这么一板，无形中形成了一种引力。晚自习后，女生们谈论的话题除了学习就是关于男生，其中围绕云生的话题是最多的。有的说今天上体育课的时候看见云生笑了，好像男生堆里谁闹了什么笑话；有的说云生的眼睛像欧洲人的，下巴也像，怀疑他是不是混血儿；还有的说外班的一个很时尚开放的女生给他写情书了，叫云生的同桌给发现了；还有的说……不管是大的小的，也不论有价值还是没价值的，总之女生们谈论起云生那是乐此不疲。
　　我的年纪在班里是最小的，因为自己上小学是在六岁。所以对这些相对比我成熟的女生们的心理，我是不能体会的。我更多关注的是云生的学习成绩，因为他第一了，我就只能屈居第二；而一旦我第一了，那就说明我的能力足可以打败这个近乎神奇又神气的大我两岁的漂亮男生。
　　我对他的好感被暗里那一份争强好胜所覆盖，一心希望自己永远在班里甚至年级里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高考的结果是皆大欢喜。云生考上了政法大学，我也如愿以偿的考取了英语专业。那一天，我看见云生的眼睛是那么明亮，那么好看，长长的睫毛果然神韵灵动；标准的瓜子脸，犹如春风拂略，少有的明媚和灿烂。
　　我们都想向对方祝贺一下，但谁都没有主动向对方开口，只是掺杂在其他同学的话语中，间接的对对方的言语做出积极的反映，直到各自带着喜悦和欣慰离开学校，我们也没能相互直接的说句什么。从此天涯孤旅，各奔东西。
　　不想命运安排，我们竟能在这样的情形下重逢。也许是经过了大学的锤炼我们各自成熟了许多，也许是由于久别重逢的惊喜所致，我们竟然不再像当初那么羞怯那么矜持，于是不约而同的把眼睛睁得很大，笑意显现在脸上：“啊，是你啊！”这句话是我们两个一起说出口的。之后我们便坐在了相邻的两个位子上，开始了同窗几年从没有过的热切的交谈。奇怪的是，我们居然毫无陌生与尴尬的感觉，仿佛几年的话语积攒至今，一朝倾泻入水，再也顾不得许多了。
　　我回到大学的第三天，便收到了云生的来信！
　　我知道那里面写的什么！按捺住“嘭嘭”狂跳的心，我颤抖着手撕开那如云生的面颊一般洁净的信封：
　　亲爱的枝子：
　　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
　　仅仅这个开头，就几乎使我眩晕。我定了好久的神，才支撑着自己继续看下去：没想到我今生还能和你相遇。一份长久以来积压我心的失落与沉重，终于在见到你之后得到了减轻与缓解。我知道是苍天把你送到我面前，他知道我曾多么的渴望再见到你，多么的向往能和你坐在一起……
　　云生的言辞充满了大胆的表白，也充满了诗一般的火热和激情。这一点恰到好处的体现了他才子的品质，也一改他一贯在我心目中的含蓄与矜持。似乎正如他所言，积压几年的心里话在遇到我的那一瞬间，就像决堤开闸的洪水而一发不可收拾了，哪里还顾得上保留半分呢！
　　我的少女之心，我的爱他之情，被他这如火的表达一下子点燃了，仿佛腾空的烈焰，竟烧得比云生还热烈，还要迅猛！
　　我才知道，我对他的爱是这样的强烈，我对他的向往是如此的迫切；我才知道，我自己的魂灵与情感已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投入给了这个优秀而多情的他！
　　一分钟也没有犹豫，我颤抖的手不顾字迹的潦草和繁乱，一气呵成，把我的与他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爱恋与思慕一股脑的倾泻到纸上，几乎用了世界上所有的与爱有关的言辞，用了天下所有表达爱情的语句，字字真切，篇篇动人。当我把这装满二十七页的信封预备投入信筒的时候，我发现竟然无法投入，因为这信太厚了！
　　我们恋爱了。两个城市的我和他，并没有因为距离而干扰我们的交流，更没有因为遥远而延误信息的传递。每一封信都是爱的语言，每一次交流都是爱的升华。我们这两个高中时代的语文高材生，彼此的才情在来往的情书中得到了很好的利用与展示。直道今天，我仍能把云生写给我的《芒果》记忆犹新：
　　我的芒果
　　我一度痴迷于你的青涩
　　觊觎着枝头娇嫩的你
　　我曾无限的向往过
　　可迟疑的近乎迟钝的手
　　竟然从来没有伸出
　　就那么偷偷的想着

　　命运叫我的期待终止了
　　你成熟了
　　芳香的味道飘向我
　　我怎么能依然笨拙
　　实在不能拒绝这诱惑啊
　　就让我这干涸的心田
　　得到你的润泽
　　我的嘴角品味着吮吸着
　　这甘甜会在我心底
　　一辈子不会淡漠
　　一个阳光明媚的六月的星期天，云生再也不能满足于鸿雁传情，再也不能按捺对我的向往与思念，他不远千里，乘火车来和我见面。这是我们高中一别后的第二次见面，又是生平第一次为了爱情而见面。心情自不比一般同学见面那么轻松和坦然。尽管信中曾极尽表达之能事，甚至已经用文字说出了很多爱的极致之辞，但一想到要见面了，心里还是止不住一阵惶恐与忐忑。
　　那天我穿了黄色连衣裙，白色高跟鞋，头上戴了一顶白色宽边太阳帽，长长的独根发辫在脑后垂向腰间。我站在公园门口的阳光下，等待云生的出现。
　　“枝子！”一声热情的呼唤传来，我循声张望，见云生从售票口向我跑来，手里分明是两张入园票。我的眸子晶亮了，喜悦与羞涩同时挂上眉梢，我也疾步向他走去。
　　云生的潇洒和帅气真的叫我心花暗放，他那远非高中时代所必的大方和洒脱，简直与当初判若两人。他穿了淡蓝色间杂白色条纹的T恤衫，俊朗的面庞和灵秀的眸子生动而迷人；深蓝色的长裤，使修长的腿越发的健壮而舒展；黑色的质地很好的皮鞋泛着幽幽的光泽，恰到好处的突出了他脚的完美刚劲。从他的身上，有意无意的向我透露出他传说中不错的家境和优越的生活条件。
　　矫健而阳光的云生，仅这初会，简直就叫我爱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
　　我们双双走在公园的林荫路上，无心周围的景色，只是痴迷于相互的倾心交谈。云生的眼睛很少离开我的脸，轻言细语之间，不时捕捉我的表情，他适时而有度的谈吐与举止，加上俊美的身形，那时候在我的心目中，就是完美，就是无缺。
　　爱得感觉原来是这样的美好，令人陶醉。我几乎总是在笑，每看云生一眼就禁不住幸福在心中升腾。想一想当年被那么多女生倾慕的云生，今天居然和自己肩并肩以恋人的身份徜徉在阳光下、绿茵中，这大概是我们那些同学谁都没有想到的。当年那个幼稚天真的丑小鸭，今天居然得到了众人追慕的白马王子。我忍俊不禁了，云生看着我的眼睛问：“枝子，你笑什么？”
　　“我，我没笑什么；只是想起我们上学的时候……”
　　“呵呵，是啊，我们上学的时候多么美好啊！有很多值得珍惜和回忆的东西。”他的眼睛看着远处，又旋即回头看着我：“不过……”
　　“不过什么？”我轻声问。
　　“那时候要是我们相爱了，就更美好了！”他真诚的说。
　　“不，”我说：“那时候要是我们……说不定，谁都考不上大学了……”我笑望他一眼。
　　“呵呵，恩，有道理。说不定我们爱得忘记了学习，忘记了奋斗……”云生若有所思。
　　又很快他回过神来继续说：“也许正是苍天眷顾，使我们既不失去学业，还能得到今天的爱情！”
　　垂柳很低，不时有那青嫩的叶子摩挲着我的脸，云生帮我把太阳帽拿在手里，他把太阳帽放到鼻端嗅一嗅：“枝子，你的头发的香味在这上面呢！”
　　我们相视而笑，彼此眼神中，充满了甜蜜。
　　云生兴致勃勃的和我谈起了他对未来的规划。他说他把自己和我恋爱的消息传给了父母，他的父母很高兴，说等我们一毕业，就张罗我们结婚。到那时候，我们分配到一起工作，买一所大房子，过上幸福的家庭生活。
　　“然后我们就……”云生看看我，“你愿意听我说吗？”他看着我。
　　我只是羞涩的笑，没表态。
　　“好，我不说了，呵呵……”云生知趣的打住了话头。
　　来到一处茂密的树丛旁，这里正好有一把长椅。云生建议说：“坐下休息一下，我去买冷饮。”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在椅子上仔细的擦拭一番，示意我坐下，然后走向附近的冷饮摊。
　　一边买冷饮的当口，他还回过头来，向我笑一笑，眼神里写着依恋与欢欣。
　　他帮我打开酸奶的盖子，将吸管放进去，看我一点点的吸吮着。而他自己，则久久把瓶子放在自己的嘴边，却不喝，只是痴痴看着我。我有点不好意思了，把眼帘低下去，看自己的鞋尖。
　　“枝子，你真美！”云生深情的说。慢慢的，他的手触摸到了我的手，我本能的缩了一下，却被他一把抓住，越来越紧。我听到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感觉到了他的手因为紧张而冰凉。而我，又何尝不是心惊肉跳，忐忑不安！十八年来，从来没有被男生触摸过的手，此刻也是僵硬而冰冷，心脏如擂鼓一般狂跳不止，要不是因为爱他，我一定如惊弓之鸟一般逃之夭夭了！
　　我们许久沉浸在那短暂的但足以叫人难以平静的牵手瞬间，也许是抱憾于那“发乎情止乎礼”的无奈与尴尬中。对我来说，我很大成分是难以摆脱那份羞涩和紧张；而云生，也许是心存些许的遗憾和不满足吧。
　　太阳炙烤着地面，也燃烧着人心。游人随着日头和气温的升高而渐渐稀少，我和云生信步来到了湖边，这是一处偏僻而清静的所在，粼粼的湖水泛着涟漪，我们渐渐从刚才的尴尬与沉默中解脱出来，又开始了谈笑。云生的诙谐与幽默，不时的叫我扬起眉梢。看着他捡起一块小石子在湖面打起水花，我不由得笑声连连。我们就这样悠然而愉悦的享受者恋爱的美好，眼前的一切，叫我陶醉，叫我专注。
　　突然，我的脖子被抱住了。从沉醉中急忙回身，我发现是云生不知何时从我的背后“袭击”了我，他的呼吸急促得足可以震动我的耳膜。我又是本能的挣扎着，试图扳开他强劲有力的手而挣脱他那热烈的拥抱。但是，无济于事，云生那无比激动与亢奋的气息直扑我的面颊，他紧紧在背后抱着我，喃喃的说：“亲爱的，我爱你，叫我抱你，吻你吧……” 说着他的滚烫的嘴唇贴上我的脸，吻着，继而把我的身体反转对他，我感觉到自己的唇被他疯狂吸吮着，亘古未有的刺激，但空前绝后的惊恐。
　　“啪！”这一声是从我纤弱的手接触到云生的脸而发出来的。我在被云生反转身体的一刹那，情急之下，一掌击向云生那白皙的脸。他的迅猛的进攻一下子被击退了，傻愣愣的站在那里，捂着发红的脸：“对不起，我，我……”他嗫嚅着。
　　我的脸也因为羞愤和激动而绯红，没说出什么，只是默默而难为情地整理着自己的裙子和零乱的发辫。太阳帽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掉落到湖水中，悠悠的荡漾着。
　　从公元走出来的过程中，那激情的一幕一直在我脑海中闪现，越想越觉得云生那举动不够文明不够高雅，这使云生在我心目中那稳重大气的形象大打折扣。
　　各自回校后，云生得情书火热依然，频繁依然，表达着他满腔的爱恋与相思。可我，总不能从那自认为粗鲁、丑恶、原始的一幕中走出来，怎么想怎么觉得胸口像堵了一块石头，又像不小心吞到嘴里一只苍蝇，恶心而反感。心里的秘密不好向身边的人透露，就这么默默地，任怎么样也难以排遣越来越明显的对云生的厌倦和疏远。
　　终于，我给他发出了最后一封信，告诉他我们的交往就此而止了。
　　若干年后，我回味自己因为他的拥抱而放弃了那段也许很美的爱情，竟然不再是当初的那份感觉，常常浅浅的笑了起来。说不清这是苦笑还是嘲笑，总之我是重新有了一种感想在心中。也许因了时代的变迁吧，如今的人们，不管初恋的还是已然趟过爱河的，大抵不会因为那样的一个拥抱和亲吻而断然舍弃一份纯真的恋情吧。
　　可那个时候的第一次恋爱，又从来没有接触异性爱抚更别说亲吻的我，虽然在当今人们的眼中不免傻气，可那一份纯洁的近乎愚昧的甚至大可不必的性情，也该是值得肯定的一种品质吧。只是那一种品质，叫我失去了也许本来是个不错的丈夫的、深爱我的云生。
　　后来听同学说，在我和他说过分手以后的日子，他不去上课，在宿舍里蒙头大睡；他绝食，他发烧，搞得大家无可奈何。直到有一天一名一直倾慕他的女生走到他的床头为他送菜送饭，让这颗伤痕累累的心灵得到了一丝慰藉。
　　后来，这个女同学成为了他的妻子。
　　后来，我们在同学聚会上再度聚首，云生哭了。他说他遗憾没能得到我的爱情，更后悔在孤寂与落寞中胡乱选择了婚姻。他不爱那个女生，但如今木已成舟，他还要和她生活下去。
　　他还说他恨我，但依然爱我，一生都爱。
　　当同学们散去只剩我们两个的时候，我投入了他的怀抱,我们都一时忘记了应不应该这样做。这一次我不再是被动的、勉强的、反感的和羞涩的。从他的热吻中醒来，我喃喃的说：“云生，你知道吗，我和你分手，就是因为那次，你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