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流氓行为与美丽女老师的笑

八十年代中后期，我在农村读初中。学校耸立在田野中央，连接着很多田埂小道。每天清早或黄昏，我们从四面八方涌来或散去。走在上学或者放学的路上，我们都唱着同一首歌。
　　记得那首风靡一时的歌叫《幸福在哪里》。教我们唱歌的是一个刚从中师毕业的年轻女老师，很漂亮，歌唱得很好。她当时正在被年轻的教导主任（镇教委主任的公子）追求，幸福明白地写在她的脸上，甜蜜清楚地融在她的歌声里。
　　我心里虽然酸楚，对追求女老师的教导主任充满刻骨仇恨，觉得幸福是他们的，我自己是不幸福的。教导主任的幸福是建立在我不幸的基础之上，甚至是建立在全班男生不幸的基础之上。但幸福一词随着歌声在我们心里落地生根。虽然理解很模糊肤浅片面，但幸福成了我们挂上嘴角的流行词语。
　　女老师的歌声，女老师的笑脸，女老师的青春痘，都让我砰然心动，浮想联翩。为了能够看她上一眼，为了能够听到她的声音，成为我每天不厌其烦走在通往学校那条田埂小道上的最有说服力的理由。
　　女老师喜欢穿粉红色的连衣裙，与她满头的秀发一起飞扬在清新的乡风中。那时候乡村还没有人穿连衣裙，只有大城市或者小人书上的仙女，才有穿连衣裙。女老师的连衣裙很长，没过膝盖，只露出脚踝上面一小截，可以清楚地看到女老师穿的肉色丝袜。那时候，农村还没有人穿肉色丝袜。女老师的装束，让班上女同学十分羡慕，只要能够穿上连衣裙和肉色丝袜，让她们做什么都不会犹豫。
　　当然男生更喜欢女老师了。喜欢她长得漂亮，喜欢她歌唱得好，喜欢她身上飘散的芳香——只要她来过一次，一整天教室里每个空气粒子都是她的香水味儿，喜欢她的连衣裙和肉色丝袜，喜欢她裹在连衣裙里让我们充满遐想的风光。
　　那时我个子小，坐在第二排。当女老师在讲台上走来走去的时候，我最喜欢看她迈着细碎的步伐在眼前飘过来飘过去。当她经过我身边，我经常不失时机，让手上的笔，或者桌上的书本文具故意落到地面，然后弯腰去捡——我只想弯腰捡东西的时候看看女老师露出来的那段白皙美丽的小腿，没有其他目的——我的小聪明能让我看得真切。
　　书本或者文具落在地上，在静静的教室里发出很响的声音来，足以响彻整个教室。全班同学都把眼睛射向我这边。久而久之，我的行为被大家猜着了，一些男生背地里骂我耍流氓。
　　但女老师没有，她在我东西掉地的瞬间，回过头来，看着我一边捡东西，一边看她小腿，竟然笑了，露出两排洁白细碎的牙齿。那笑容很灿烂，很洁净，就像窗外那缕没有被污染的乡村阳光。当然她对我的小动作，是心知肚明，洞若观火的。但女老师没有把我的小动作像个别同学那样定位为流氓行为。她不但没有批评我，反而是宽容地笑了。第一次，女老师笑了；第二次，女老师笑了；第三次，女老师还是笑了。我心里甜丝丝的，第一次感觉到幸福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幸福原来离自己这么近，幸福原来这么简单。
　　我的小动作，女老师的纵容，后来传到了教导主任耳朵里。教导主任没有声张，但加强了对女老师的监视。有一天，我的流氓行为，女老师宽容的笑，正好被装作若无其事走过教室门口的教导主任逮住。他冲进教室，把女老师拽了出去。我们还在惊魂，就听见从走廊上传过来一记脆亮的耳光。女老师挣脱教导主任，捂着脸，跑回了宿舍。我傻了，坐在教室里，耳边老是响起那记脆亮的耳光，脑袋里一片空白。
　　当天晚上，学校召开教职工大会，女老师的行为被定为引诱学生，给予行政记大过处分。我不好意思再呆下去，通过关系转学了。后来听说女老师在我走后不久去了广东，嫁给了一个很有钱的香港人。
　　转眼就是十多年过去了。但是女老师那笑，是至今为止，我见过的最迷人的笑，是我心中的蒙娜丽莎。
　　后来我走上了文学之路，爱上了美丽的文字。我觉得那些美丽的文字，一如当年女老师的笑，是那样让我着迷。
　　不知道女老师现在怎样了。但那笑，在我心中和美丽的文字一样，是一种永恒，让我有梦有希望，健康地活在阳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