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不再来

（一）
     风吹过往事，会让记忆的碎片散成漫天的雪花；风吹过我的心，会让我在冰冻的河流中，只想做一条冻僵的鱼；风吹过冬天的树梢，刀子一般镌刻岁月的痕迹，经过了那个冬天，我才明白我是那样渴望忘记那场雪！
     在那场婚外恋中，我是那样渴望忘记生命的疲惫。我对于染尘是真的感情，他的笑能够引发我对于阳光的联想，我爱着他的眼睛，爱着他温热的鼻息，爱着他那桀骜不驯的青春的样子。可我毕竟老了啊，二十八岁不同于十八岁，我没有了青春的容颜，只有一颗温暖善良、博爱温柔的心！
     那个冬天格外的冷，工作让我感到乏味，可真要放假了，我又不知道干什么。我在福利院抱来了两岁的可可，我给她买新衣服，给她做好吃的，女孩格外的听话，她惶恐的睁着大眼睛，既不笑也不哭，像一个木偶。她让我想起了我的童年，我的寂寞灰冷的童年：爸爸是个有钱的商人，妈妈是个很普通的女人，像爸爸这样的人，天生就需要很多女人，于是在我两岁时，他就把我和妈妈遗弃了。后来，妈妈也走了，把我留给了年老的姥姥，在那间白石灰的小房子里，姥姥从不让我出门，从不让我去晒太阳，从不让我去摸那些洁白的雪花。
     可那些雪花会给人无比洁白的梦，会让人想起美丽的爱情，会让我不自觉地看那些男孩子的脸，呵，男孩子，有着多么阳刚的力量，有着多么迷人的笑容，有着多么温柔真诚的胸怀！
     泪水不听话的掉下来，抱着可可的手开始发抖，手心渗出细细的汗，染尘说：“真搞不懂你们女人，这样爱哭，真真是水做的精灵。”
     我说，“我不是精灵，我是人，我只要做一个能安享幸福的女人。”
     染尘睁大了眼睛，“呵，你让我给你什么，是车子，是房子，是首饰，还是我的身体？”他的眼中盛满了阳光，让我只想饮尽爱情的芬芳。
     可可在我温暖的怀中安静的睡着了，可可是福利院中唯一没有残疾的孩子：脸儿红红的，像熟透的红苹果，眉儿弯弯，像新月那般惹人怜爱，嘴巴翘翘的，散发着奶粉的醇香，而最为动人的是她的眼睛，黑眼珠专注的望着我，总让我想起那观音送子的壁画中荷花女童的纯净眼神。这孩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个可爱的孩子，其实每一个生命的降生都是一个神奇，都是月亮和太阳的对话，都是春花和秋实的孕育，都是性的至美创造！那么我也是，那个饱受二十几年孤独的女孩也是生命的神奇创造，但是于我的生命之中，孤独是那样的深，深得我二十年来没有见过亲生父母的面，深得我安葬姥姥竟然没有一滴眼泪，如果生命中没有阳光的温暖，没有爱的纯情，我真的相信生命没有存在过！
     我把可可放下，染尘就把我揽入怀中，他说，一切有我呢，有我呢！
     西沉的夕阳将曼妙的光辉洒在我的窗户上，那温暖的梦缓缓地沉淀，将我和染尘沉淀成两颗幸福的石子，不管那窗外的风中，无所适从的树枝；不管那麻雀，在冬天的夕晖灿灿中，焦灼的战栗；不管那风中早已寂寞的往事，只因我从不甘心寂寞，只因我们总是向往生命的激情。为这种激情鼓舞着，我们的身心悄然融合，染尘踩着我羽毛一样的衣裳，用那双阳光一样的眼睛照亮我生命中的神奇！
     泪水纷落在枕边，我说，“我记住你了，染尘，我的第一个男人。”
     他激情亢奋，他说，“呵，二十八岁了，还是处女，不可思议，记住吧，如果我背叛你，我定遭天打雷劈！”
     “天打雷劈，天打雷劈……”我喃喃着。
      海一般汹涌的是我们的誓言，是我们天荒地老的爱情。夕阳落下去，黄昏将或明或暗的光洒在我们淌满泪水的脸上，潮会退去，水会退去。

    （二）
     真的渴望下一场雪，雪能净化空气，能净化我们思想中漂浮的一切有害物质。我从没有怀疑过染尘对我的感情，我们是这样的相爱，当那一场雪如期而至时，我领着两岁的可可堆了一个红鼻子的雪人，染尘站在远处望着我们，那阳光一样的眼神不仅在我们的梦中，还在我们的身边。可可也第一次展露了笑容，她喊我：“妈妈，妈妈，妈妈。”
     她的眼神像雪一样洁白，慢慢的将她的身体靠在我的身上，我惊喜地发现：孩子的眼中有了人世的温情，有了对于爱的认同。我搂紧了可可，那孩子竟然放声大哭，我不明白一个两岁的孩子竟然有这样的灵性，在那漫天飞舞的雪花中，我忽然意识到，我与这个孩子有着性灵的相通。
     我从小被抛弃，没有父母之爱，同事们永远也不明白那个一向性格内向，那个单弱的女孩为什么会去收养这样一个弃婴，因为我既渴求爱，也渴求施爱于人。
      我说，“染尘，我就收养可可，我不想再生孩子了。”
     “不会吧，你傻了阿，她可是弃婴？”
     “我知道，可我就要她了。”
     “可可会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不便的，听我的宝贝，明天我们就把她送回去。”
     “我不，她都喊我妈妈了。”
     “一个两岁的孩子懂什么呀，不要太认真。”
      染尘生气了，他嗔怪的瞪着眼睛，我说，“好，好，过几天我把她送回去。”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玩累了的可可又睡着了。我下厨房炒菜，坚持留染尘吃饭，但是他比我还要倔强，他说，公司里需要他处理的事情太多了，他必须回去。
     我和可可俨然一对母女，所以就有不认识我的人认为我未婚先育，我笑笑不作解释，因为在心灵深处，我已经把可可当成了我自己。
     下一次染尘再来，就坚决让我把可可送回福利院。看到我泪流满面，染尘笑着搂我，逗我说，“宝贝，我们生上二十个，让你淹在孩子堆里，再也别出来。”
     我不能再坚持什么，为了纯洁的爱情，为了染尘，我和可可在福利院中分别，就像我初次把那个可怜的孩子抱在手上一样，整个身心都扎满了刺。可可的泪水，在那稚嫩的小脸上流成了两条清澈的泉水，有谁去在乎一个孩子的泪水，这个世界本冰冷，在冰冷之中人们习惯了心灵的封闭。
      过了年，又下起了大雪，紧张的工作又开始了，踩着皑皑的白雪去上班，过年的气氛还没有散尽，同事们都议论我收养的孩子，议论我刚开始的恋情。
     我说，“孩子已经送回了福利院。”说这话，我一点表情都没有，我不愿向那些缺乏爱心的人去解释什么，人在世界上活着，所做的一切，有时是不需要理由的。
     染尘已经好几天没有来了，心底的思念像疯长的野草，在梦中的春晖里，凄切飘舞。
     要好的朋友对我说起染尘，“这家伙有家室，他和你是婚外恋啊！妻子很厉害，那女人没有生育，怕是让你给他生个一男半女的养着吧。”是吗？
     我心里一惊，在没有染尘的日子，我每天写很多的信，很多的诗，歌颂我们的爱情，我不相信我如此纯净的恋情竟是这个样子，在夜色沉沉中，我极力回忆那些爱的点点滴滴，我挖空心思的去写，那些飘着美丽彩虹的明信片，那些爱的纸鹤，它们被冬天的北风吹起，旋转着落在我的眼前。我想沉淀成那颗幸福的石子，守在岁月的河边，可是染尘真的没有来，没有。

    （三）
     闺中好友开始给我物色新的男友，失落的心谁也不想见，倒是那男孩在单位门口截住了我，我低着头，不让泪水落下来，捂着哭泣的脸，疯一样的跑开……
     背后是他传得很远的声音：“有什么委屈啊，可以说出来。”
     我说什么啊，我对爱情说什么，没有多久，我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剧烈的妊娠反应，让我欲死不能，欲哭无泪。在呆呆茫茫的意识中，我一遍遍回忆我的第一次，啊，我和一个男人的第一次！
     夕阳暧昧的光辉，羽毛般飘落的衣裳，我们褪却尘世的伪装，在洒满光辉的河流中，沉淀成幸福的石子，身下的血染红了被褥，染尘一惊，“啊，宝贝，你是第一次啊。”是啊，我是第一次，第一次就意味着永生，我愿意守住似水流年，我愿意为我爱的人守住一个家，守住我们心灵的家园。
     忽然生出一个想法：我应该去找他，去为我们的爱情讨个说法，去为我肚子里的孩子找个爸爸，不论染尘现在何处，不论他有多辉煌，不论他是否有妻子，只是他曾是我的爱人，我孩子的父亲，我决不让孩子走我的道路。
     我挺着肚子来到了染尘公司的门口，门口的警卫说：“老板不在，你还是回去吧。”
     我坚持要等在公司的门口，警卫说，“找老总的人多了，老板不一定会记得你啊。”
     泪水悄然滑落，这就是我坚信的纯真爱情吗？
     染尘一定看到了我挺起的大肚子，他满面春风的从楼上跑下来，我又看到了他阳光一般的眼睛，又看到了那张阳光的笑脸，沐浴阳光，我被他紧紧拥抱。
     染尘说，“只要你生下孩子，我可以和我妻子离婚，不过你要等着。”
     我在不知不觉中做了让人鄙夷的第三者，听说，他的妻子也是商界名流，聪明漂亮，只是没有生育，他们能够离婚吗？可我坚信爱情，坚信染尘阳光一样的爱，坚信我们的孩子就是爱情的支柱。
     可闺中好友却说，“你呀，傻，莫不是让人利用了，当作生孩子的机器？”
     我说，“染尘他不会的，他现在天天陪我，怎么会呢，他这样和善。”
     “好单纯的丫头，现在骗子都是道貌岸然，没有谁去大街上吆喝‘我是骗子’，还要多长个心眼儿。现在你这个样子，上次我给你介绍的那个男孩也会和你拜拜！”
      在染尘爱的包围中，我真的不知厄运正在向我靠近，我正在经历着人生的第一场劫难。

    （四）
     春天过去了，夏天过去了，秋天也将要过去，可染尘仍然没有离婚，也问不出什么原因，只是行色匆匆的样子。
     满天的落叶都在忧郁的飞飘，那生命诞生于纯洁的冬雪中，我拿什么去保护我腹中的生命！
     纤尘不染凌波来，秋色苍苍胭脂红，难道冥冥的生命中就注定我要重走母亲的道路，难道将要被遗弃的也包括我腹中的孩子吗?那心中纯白的爱情，用什么样的青春可以去交换？
     孩子越来越大了，我显山露水，已不能再去工作，我知道生命中没有什么不能失去，但就是真情不能没有，我喊，染尘给我一个家！
     离预产期还有一个月的时候，染尘真的拿来了离婚证，我们又用五天的时间快速办理了结婚证，看着那大红的印章，我第一次高兴得流下了泪水，我对闺中好友说，等我出了满月，让你喝喜酒。
     就在我满心欢喜的迎接新生活的时候，福利院打来电话，说，可可病了，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恐怕不行了。
     我能想象红苹果一样的脸，失去了红色只有苍白的泪水，我永远都不能忘记那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我永远都不能忘记她喊我妈时的天真，那样子就像我夜夜呼唤我的亲娘！
     我对染尘说，“我要看看可可去。”
     染尘笑了，“没想到你这样有爱心。”
     我说，“父母从小远离了我，我知道孤独的滋味，我爱天下所有没有家的孩子。”
     他说，“你这样单纯，真的少见，可这样你会……？”
     我永远也不知道我会怎样，我只知道我该这样活着。我去医院看可可的时候，闺中好友还有我的同事们也悄悄的跟着我，当那一张本来红苹果一样的脸映入眼帘，我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就是三岁的可可！
     她两手无力的垂在胸前，躺在洁白的病床上，身子蜷缩成一团，身上盖着的毯子滑落下来，那小小的身体就像一朵挣扎的小花。她的眼睛紧闭，脸色煞白，小小的鼻尖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嘴唇翕动着，我问，“可可，是妈妈来了，你要吃东西吗？”
     可可闭着眼睛说，“我没有妈妈，我找不到自己的家。”
     “可可，你睁开眼，我真的是你的妈妈，我要领你回家，回我们的家。”
     染尘故意踩我的脚尖，用眼神提示我：我们已经够麻烦的了，下个月就要生孩子了，两个孩子怎么管？
     可如果可可离开了人世，那孩子口中的第一声妈妈，该变成怎样的星辰夜夜照耀我愧疚的心，我永远不能忘记那个红鼻子的雪人，我永远不能忘记孩子雪地上的快乐奔跑，那就是我童年中的梦境，那就是我，我低下身子，抱起了赢弱的可可，“来，孩子，我们回家。”
     闺中好友和同事们都惊得张大了嘴巴，人们在夸赞我富有爱心的同时，也为我的婚姻悄悄的担心。可可在我的照料下渐渐恢复了健康，又成了那个人见人爱的小孩儿，可预产期的邻近，使我不能照料可可的饮食起居，我的闺中好友和那个想要和我处对象的男孩自发的照料可可，我不知如何感谢他们，真的，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

    （五）
     冬天的第一场雪又在纷纷扬扬的飘洒，就像一些不曾忘记的旧梦，我的胎动越来越厉害，染尘抓住我的手，一刻也不离开我，我和他就要创造一个活泼的生命了，没有比这更激动人心的事情。
     洁白的病房，洁白的窗外世界，无论爱情，无论生命都应该诞生在纯洁的境界啊，我为能够拥有纯洁的爱情，为拥有纯洁的生命而自豪，当那疼痛一阵阵袭来，我不知如何去迎接生命的痛，我真的感觉自己就要死了，但死了只要死在染尘的怀中，只要像白雪公主一样曾经有过纯洁的爱情，我就无悔了，在冥冥的疼痛中，我对染尘说我的爱：“我爱你啊，不要你的车子，房子，我只求每天守着你，每天，每天，给你我的最爱，我只在乎你，我要死了啊，亲爱的人。”
     我看到染尘大颗的泪珠滴落在我的手背上，他忽然号啕大哭。他说，“在遇见你以前，我从不相信世上有真爱，我才知爱就在相爱的心中，以前的婚姻是父母包办的，我从没有被一个女人这样强烈的爱着，我也爱你啊，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孩子也不要死啊。”
     我被推向了手术室，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我知道孩子就要来到人间了，我汗流浃背，用尽所有的力量，终于听到一声孩子的啼哭，啊，我的孩子来到的人间，我的像染尘一样的男子汉来到了我的身边。外面大雪纷飞，普照祥瑞，爱是白色，生命是纯洁的，我终于能够为倾吐爱的话语而感到如释重负，从此我们将很美好的在一起，不管前生和今世，不管我们曾经的迷茫和孤独。
     染尘尽心尽意的侍候我的月子，孩子粉红的小脸燃气了对于生命的感激，我给孩子起名“雪瑞”，如果那天我不去上街，如果我那天不离开孩子，雪瑞就不会找不到，雪瑞和染尘一起离开了我，离开了这个城市，到现在我才回想闺中好友的话：“傻，莫不是让人当成了生儿育女的机器？”
     我奔跑在冬天的大雪中，那雪花正从自由的天国快乐的降落，它们乘着凛冽的北风，在寒冷中让心变成美丽的玉蝶，玉蝶尚能舞一曲梁祝，那么我的爱情，我的骨肉，我的雪瑞，你在哪里？我是好人啊，为什么命运总是让我重蹈母亲的道路，让我没有理由的被遗弃！
     我整日的在街上哭泣，如果你经常上街的话，那个披头散发的，嘴里叨念着“雪瑞，雪瑞”的女人就是我。我的闺中好友，她们悄悄的拿着我的结婚证去民政局鉴定，得到的答案是，离婚证是假的，结婚证也是假的，原来，原来这一切都是染尘暗中疏通了关系，让我安心生孩子的手段，我和我的雪瑞都成了这种手段的牺牲品，我怎么也不会明白，染尘为什么会伤害我，伤害一个爱他的女人会天打雷劈的，天打雷劈的！
     我成了一个疯女人，闺中好友不仅收留了可可，还收留了我，那个想和我处对象的男孩就在身边，可我怎么都听不懂他的话，那些像阳光一样温暖的话语，能够融化坚冰，能够带来春梦的旖旎。
     只是当可可凑在我的耳边喊我“妈妈。妈妈”时，我才会抬起泪眼，抬头看天空，风中已经没有了雪花，冬雪不再来，永远不再来啊，哦，我的女儿，小可可，只愿幸福长留你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