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心情

（一）
　　再一次见到子枫，是在一次晚会上。说来也巧了，我的女儿给她伴舞，她仍然唱那首宋祖英的《美丽的心情》。子枫胖了很多，眼角上也多了皱纹，脂粉也不能遮住脸上的暗气，在那霓虹灯的照射下，泛着森森的白，一件大红的旗袍穿在身上，肚子的赘肉清晰可见，让人不禁为那件衣服暗暗的担心。
　　但是子枫唱得很投入：“水蓝蓝，水蓝蓝；山青青，山青青；鲜花打扮我们，青春的倩影；灯闪闪，灯闪闪；鼓声声，鼓声声；舞姿拥抱我们不眠欢腾；梦啊，乘上那祝福的翅膀，让美丽的心情飞越星空……”她的眉毛微微上翘，她那鲜红如樱桃般的嘴唇，她那因为音乐突然复活的心，在明亮的灯光下，又一次绽放成三春的花朵，这花朵是她的丹凤眼，焕发出一种逼人的灵气，这灵气，这生机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位观众，使我们又一次怀念青春，又一次拥有了美丽的心情。
　　一首歌唱完，女儿回来喊热。她说，“真热，真热啊，我们伴舞的仿佛感染了一种热气，透不过气来。”
　　而我却好像没有听到女儿的话，我冲着红旗袍喊：“子枫，子枫。”
　　虽然我们这么多年没有见面，可她一上台，那大红的旗袍里裹着的热情，使我一下子就认出了她——八年都不曾谋面的子枫。
　　她抬起丹凤眼，朝我望过来，当她看到我风尘仆仆的脸，以及和她一样疲惫的眼神，不顾解了扣子的旗袍，向我跑来，在这熙熙攘攘的换衣间拥抱了我。可同时她也把脸上渗着脂粉的汗水蹭到了我的肩上，我问，“你怎么这样热？”
　　“你忘了吗，我不是对你说过吗，艺术需要投入全身心的热情，用心唱歌，必然热力无限。”
　　我不禁笑了，为她对于艺术的单纯。而我现在却没有了这种感觉，是艺术在生命中走到了尽头，还是平凡的心缺乏对艺术的创新？
　　我说，“我早已不唱歌了。”
　　她说，“我知道，我们一起的同学，只有我还在唱，倒不是要在艺术上作多大贡献，而是要为自己解愁？”
　　解愁？我突然迷惑了，什么愁，何来忧愁，听说她嫁给了富商，富商在结婚时一下子给她买了两个两万多的钢琴，有一个女儿，和我女儿般大的，还愁什么呢？是不是离婚了？
　　我问，“你离婚了？”
　　“是啊，”她的眼睛望着房间外面来来往往的人，“你知道吗，我很想见我的女儿，虽然她像她的父亲，并不漂亮，可她是我心上的肉，每一天我都在想她，想她。”
　　突然我不敢再去问她了，她最后的话，字字句句直扎我的心，我知道女人什么都能够舍下，就是不能舍下自己身上的肉，血脉相连，天地遥隔，这是怎样的痛啊？
　　（二）
　　我和子枫走出演出大厅，街上的音像店里竟然也传出了宋祖英的《美丽的心情》，“星灿灿，星灿灿，雨纷纷，雨纷纷，症情编织我们共同的憧憬，风啊，放飞我们欢乐和鸽群，让美丽的心情的诉说追寻……”我甚至分不清哪个宋祖英的声音，哪个是子枫的声音。握着子枫的手，我甚至感到一阵阵的恍惚，我们一直在追寻吗，在追寻什么？
　　但子枫永远是那个子枫，我也永远是我自己，我不可能给她带来生活上的改变，而她与我也本就是一阵风，虽然我们在音乐学院时是那样一对好朋友，我曾知道过她那么多的故事，故事散落在风中，任我们怎样捡拾，都无法收起。洗去铅华的子枫又恢复了她的天生丽质，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校园中和她的青春恋人一起奔跑的子枫，那个虽贫穷，却有豪气，努力学习要争先的子枫，那个唱起歌来，无论神情还是面貌都像极了宋祖英的子枫……
　　参加工作的子枫，以出众的外貌，甜美的声音，震动了我们这个小城。她仪态万方的出现在各种大型晚会上，那娇美的容颜，那顾盼生辉的眼神，那流畅得体的英文。才貌双全的子枫，落落大方的子枫，温文尔雅的子枫，什么样的爱情才配得上她？
　　子枫说，“我没有爱情？！”她双肩发抖，蛾眉轻敛，珠泪纷落，“一个被初恋男友欺骗的人，一个被父母利用的人，不会有好的下场！”
　　“你说的什么呀，子枫，生活不是你想象的这个样子。”
　　我们又说到了婚姻上，婚姻是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上的，是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可是子枫的婚姻却被父母当成了振兴家业的砝码。子枫家里很穷，父母为农，她参加工作时，还有两个弟弟念书，她的漂亮任何人都看得见，有很多的社会名流踏破了铁鞋去求亲，这其中就有子枫曾经的丈夫，其实她只想平平淡淡的活一次，真真诚城的爱一次，但是穷怕了父母，定要让她嫁入豪门，这不但能让她日后生活无忧，更为重要的还能供两个弟弟念完大学，振兴几代人都不曾振兴的家业……
　　就这样她结婚了，她结婚的时候，我还对她说过，爱就是爱，没有任何条件。她当时正在她宽大豪华的客厅里插花，脸上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可是这仅仅过了没有一年，她就要和丈夫离婚了，离婚的原因很简单，她在他们的席梦思床上发现了另一个女人，即使最世俗的爱情也是不容许辱没的，于是她开始了长达两年的离婚之战。
　　（三）
　　三年的婚姻耗尽了她一生的激情，她怀孕了，远离了唱歌，没有朋友，大多数时间是在那所豪华的别墅里度过的，我问她，“你快乐吗？”
　　子枫抬起她的手腕让我看。手腕上有很深的伤疤，她说：“钢琴倒是每天弹，但是没有一个观众，你的心就是空的，寂寞的像死差不多，我和丈夫吵起来，手砸在玻璃上，我是真的像捣碎玻璃逃出来，丈夫说，我骗了他，我的行为根本不像淑女，我是乡野村姑，其实我就是乡野村姑，乡野村姑怎么了，她们也有一颗自由的心！”
　　我说，“孩子呢？”
　　子枫的眼圈红了，她说，最为放心不下的就是孩子，和丈夫离婚后，她不但没有得到任何财产，而且连孩子都不能见，富豪之家的一手遮天，使她什么也得不到。
　　她说，“再有一个小时，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我问，你去哪里？
　　她没有回答，去哪里，哪里是我们灵魂安居的故乡。眼睛茫茫的望向窗外，“一双眼睛，一道风景，一张笑脸，一个黎明，人人都有啊，美丽的心情。”多好的词啊，人人都有啊，美丽的心情，为了生计独自歌唱得子枫，是否也会在青春不再的夜里，拥有一份温暖，拥有一份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