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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就听他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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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20 10:40: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午睡起来,眼醒了,心还懵懂着。客厅里父亲激昂的声音固执地敲打着我的耳鼓。不用听,我就知道又是在对着母亲朗读他刚问世的新作。一口标准的家乡话,响亮得很,急切得很,仿佛句与句之间没有标点符号。
  趿拉着拖鞋走出去,他正好读完。一见我,脸上的得意又生动起来:“我中午写了一篇文章,是关于李咏和梦想中国的,我读给你听。虽然是东拉西扯,可还挺有意思的。”说着,将稿纸翻到了首页。
  我想也没想,就嚷道:“不用读,一会儿我自己看。”话音未落,就觉得父亲眼里的光一下子暗了淡了。甚至,我能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条条笑肌在艰难地收缩,原本倍儿直的腰也耷了拉了,一声不响,讪讪地把稿纸放在了桌子上。人,却还没走。
  母亲在一旁嗔道:“瞧你!大中午的,孩子还没睡醒,你吵啥吵!不过,我有一处没听明白。李咏说了女选手一句啥的?”霎时,父亲的眼亮了,腰直了,飞快地翻着稿纸,找到那一页,大声读起来,快乐和自信又回到了他身上。
  我知道母亲一定能记得那句话。因为我几乎可以肯定,这至少是父亲的第二遍朗读。她只是不想看到父亲的失望。其实,在话刚出口的那一刻,我也已经后悔了。
  父亲一生尤喜文学。对联获过奖,散文常见报,撰写的碑文备受推崇。他作文有一个习惯:有了构思,先说与人,成文后,再读给大家听。全家四口人里有他三个听众。在我看来,他成功的喜悦,是非用大声朗读渲泄出来不可的。甚至我觉得,文章写在纸上,只是他成功的一少半,而另一多半,是把它朗读出来。只有大声朗读了,才能算得上是完完整整的成功。
  可是读,终究得取决于听众的态度。就像我,刚才那么粗暴地就将他的喜悦一拳击散,在三伏天把它生生地冻成冰坨,让他的希望与期待碎了再碎。如果不是母亲来解围,他又该失望到何时!
  更何况,我偶有小文见报,他更是欣喜若狂,抓起报纸一路叫着小弟的名字跑回家。(他们这一代人,都以儿女名字互称。)母亲没读过书,我的名字倒是认得的。整个下午,他们抚着我变成铅字的名字,一遍一遍地看,一遍一遍地读,一个不累,一个不烦。
  和小弟离家工作后,父亲的听众便只有母亲一人了。其实一直以来,也只有母亲才是他最忠实的听众。尽管母亲不认识字,可在父亲这些年来的熏陶下,领悟能力也远远超过了其他家庭妇女。有一次,在电话里听到她说“只想听听你的声音”时,我骤然一愣,手中的听筒差点摔到了地上。我怎么也不能相信,这句话是出自我那没进过学堂的母亲之口!
  父亲进小城来的工作,是替一家农药化肥公司做宣传,讲讲课,办办报纸。办报不成问题,可讲课,就得看真工夫了。倒不是技巧的问题,而是一些相关的知识得从头学起。听母亲说,父亲的第一堂讲稿,对着她讲了五遍。有时候,深更半夜父亲会猛然坐起,把灯拉着痴了似的嘀嘀咕咕。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到那幅情景:盈盈雪花漫天飘舞,点点灯光闪闪烁烁,暖暖的火炕上,母亲披一件棉衣靠在炕角,手里或许还捏着几根毛衣针;炕的另一头,是父亲微驼的身影,嘴里讲着,手中划着,一遍不行,再来一遍;这样说不中听,改它一下……
  就是这样,在父亲的朗读声中,几十载春秋冉冉而过。父亲的声音读苍老了,母亲的双鬓听出了白发。我不知道,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就在父亲大声朗读的那一刻,母亲有没有烦过。也许是有的,她却从没打断过他,一次也没有。甚至,或许就在那时,场里还睡着就要冒出火花的麦们。可只要父亲有了灵感,她就会静静地在一旁侧耳聆听。天黑了,他们再一起拉着浸满月光的麦子步行回家。几十年,一万多个日日夜夜,上万次的反反复复。他们不言爱,不会直接叫对方的姓名,更没有年轻人爱意绵绵的昵称,可他们的爱,就在这一听一读之间。
  爱,就是听他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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