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路遥遥

“请你不要走好吗？”
　　“不，我已经决定了，我的个人资料都递交过去了。”
　　“我们不是过得好好的吗？你为什么要走呢？”
　　“我不走，我们两个都痛苦，你对我的爱有多少？我走了以后，也许你还能对我产生一些感情。”
　　“林纾，求你别走！我以后不再冷淡你了，我一定好好对你！”
　　“没那么严重，晴云，我走后，你要照顾好自己和孩子。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
　　晴云无奈地低下了头，泪水潸然滑落……
　　从秋到春，你等不到我一个温柔眼神，
　　我冷漠的表情，刺得你心痛。
　　无数次的敷衍连同久久的沉默，
　　如霏霏淫雨，遮住了你心中的晴空……
　　一阵阵凉风袭来，晴云的心微微颤抖。她想：此刻丈夫在外地是否寝食周到？以前他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现在却要自己照顾自己，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呢。都怪我！林纾，是我把你逼走的啊！我真是一个罪人哪！上天啊，请你保佑林纾在外面一切平安如意吧。要是有什么苦，就让我来替他承受吧！
　　为什么会弄成这样？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这就是我的人生吗？晴云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什么时候，花儿都落了？那满架的蔷薇香消玉损，火红的榴花也洒了一地。什么时候，心早已疲惫不堪，仿佛独自一人站在遥远的天边四顾茫然。什么时候，这种失落的感觉噬咬着脆弱的心，好像离群的小鸟找不到熟悉的森林。
　　时钟敲了十二下，月光柔柔地洒在窗台上，满天的繁星调皮地眨着眼睛，虫儿轻轻地哼鸣，清冷的夜风戏逗着窗帘，晴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她披了件衣服，轻轻走到窗前，一阵风过，梧桐树上的睡鸟轻声地啾啾着，迎面扑来荼蘼的芳香。
　　“晴云，我真后悔买这台电脑，如果没有它，你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现在我把它带走了，你也别再做作家梦了。你如果再沉迷于写作之中，不全心投入工作，将来你很有可能真要当‘坐家’了！”
　　这句话是不是真有道理呢？如果不上网，她的梦想就永远不会萌芽；如果不上网，她也不可能认识远方的超远。
　　一年前，晴云还是一个电脑盲。如果不是偶然接触网络，她至今还是一个目光茫然的人。每天机器人一样上班下班，照顾孩子，伺候丈夫，步履匆匆，神色倦怠，没有时间思考，也没有时间忧伤；只有在寂静的深夜，晴云望着皎洁的月亮、淡淡的彩云，才不由得长吁短叹：难道我这一生就这样过下去了么？我为何而活着？我每天都做了些什么？我的那些美好的愿望呢？我的那些绮丽的梦想呢……
　　如果不是偶入网络，晴云还是循规蹈矩地打发日子，放纵着贪玩的丈夫，娇宠着任性的女儿。工作了一天后还要拖着疲倦的身子做那些永远做不完的家务。在那些繁杂琐屑的事务中她迷失了自己，她像一个陀螺，不停地旋转，不能自主，任凭清秀的容颜一天天地消瘦憔悴，任凭青春在庸庸碌碌中飞速地流逝。而她的丈夫林纾也习惯了这一切，他是一位中学教师，业务上很勤恳，生活中却是一个十足的大懒虫；据说结婚以后从没有洗过一件衣服也没有盛过一次饭，被同事们推举为最享福的人。他也颇为洋洋自得，经常把自己的安逸作为炫耀的资本在同事面前吹嘘。
　　他常常手捧一杯香茶，欣赏着妻子忙碌的身影，惊讶于她的纤秀和清丽；都三十岁的人了，时光在她身上却丝毫没有留下印痕；她和他并肩走在一起时经常被人误认为是他的学生，那情景真是让人又尴尬又高兴。有这样一个既贤惠又美丽的妻子，真是被人羡慕，林纾时时有那么一种飘飘然的感觉。
　　可是这样的生活对晴云来说却是非常痛苦的。如果晴云是个平庸的女子也就罢了，而她却偏偏是个多才多艺、兰心蕙质的灵秀之人。记得那年秋天，林纾第一眼看到晴云就被她的清纯秀丽所吸引，于是便忘记了还在大学里苦苦思恋他的女友，一门心思地对晴云痴迷起来。
　　晴云那时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无论林纾怎样刻意接近，她就是不明白他的居心。有一次，林纾在路上和她打招呼，她疑惑了一下，竟然说：“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林纾听了犹遭当头一棒，也就绝了这份心思。
　　在寻寻觅觅了几年以后，林纾交过的女朋友都可以编成一个班了，还是没有可心的人选。这时晴云还是一人如闲云般悠然地来去轻盈，于是林纾便下定决心不追到她誓不罢休。在经历了一番艰辛之后，晴云终于成了林纾的新娘。
　　晴云有一张结婚时的照片：淡妆的她娇媚俏丽，仪态万方，幸福地微笑着，而身后的电视却正播放着孟庭苇凄婉的歌，屏幕上显示着这样一行字幕：“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一朵雨做的云，云在风里伤透了心……”她当时看到这张照片时心中颇为不悦，随手扔在书柜里再也不去看它。
　　晴云想：我是蓝天上的一朵晴云啊，我的人生应该灿烂明媚、无拘无束才对呀，可是为什么我的心中总像压着一块大石头，闷得我喘不过气来？哎，“云在风里伤透了心”，那张倒霉的照片，难道一切冥冥中都早已注定……
　　婚后林纾的恶习逐渐暴露出来，不但懒得出奇，还对麻将牌九情有独钟。婚前，还勉强陪晴云去田野散散步；婚后，晴云的这一爱好竟被林纾斥为神经病。后来晴云有了身孕，林纾还是那样游游荡荡，毫不在意。晴云深夜去医院的时候林纾还在牌桌上大打出手，晴云进产房的时间里，林纾则躺在病房的床位上快乐地打着呼噜。
　　孩子在晴云和母亲的照顾下一天天长大了，而林纾却仍然天天玩耍游乐，对孩子是不管不问，对晴云更是不知道体贴关心。
　　在林纾眼里，晴云的任劳任怨都是应该的，自己的放荡不羁也是理所当然。
　　晴云的生活犹如一潭死水，没有一丝涟漪，她在日复一日的磨砺中已感觉不到痛苦，她的心早已麻木了。
　　那些美丽的心事，我已一一珍藏，
　　月夜里悄悄打开，依然散发着沁人的芬芳。
　　那些五彩的梦幻，我已逐渐淡忘，
　　在梦中却又浮现，带来了无尽的感伤……
　　就在晴云心灰意冷、黯然终日的时候超远出现了。
　　超远是晴云的第一个网友，他的出现改变了晴云的生活。
　　遇到超远是晴云此生的悲剧还是喜剧呢？晴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这个问题也许还要到许多年后才能得到答案。
　　超远，计算机界的知名人物，气质高雅，谈吐不凡。晴云被他深深吸引，从此，超远走进了她的内心深处，占据了她的精神世界。超远那时刚刚经受过婚变的打击，晴云初识他时正是他内心最痛苦的时候。晴云的出现犹如一片洁白的云朵飘进他那荒芜的世界，她的关心和鼓励好似丝丝微雨滋润着他那干枯的心田。
　　有一次晴云向超远说起自己的兄妹，超远无兄无妹，心中煞是羡慕，晴云突发奇想，一时竟说：“我做你妹妹好吗？”“哈哈，太好了！”超远非常开心。从此，晴云成了超远的“傻妹妹”。
　　日子在一天天地度过，晴云沉浸在这种幸福的感觉中独醉。超远是她除父兄和林纾之外所接触的第一个男子。他身上有成熟稳重，也有诙谐和顽皮；他有时深沉得像大海，有时候又幼稚得如孩童。傲气、坦诚、自负、率真，就是这样一个超远让晴云看到了远山的风景：云蒸霞蔚、丹枫如染，一行雁字写青天，数只鸥鹭舞松间……更多的时候，晴云觉得超远像一阵风，忽远又忽近，不可触及却又那么真实。她知道生活中的超远也许远不如她想象的那么好，论相貌，他不如林纾；论才学，比他有才华的人多的是。晴云并不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她知道她把超远理想化了，他其实就是一个自己没有实现的梦。　
　　是梦就总会有醒来的时候。终于有一天，超远问晴云：“你丈夫好吗？”他这一问，犹如晴空掠过闪电，晴云当时就愣住了，她从没有向他提起过自己的婚姻，也没有想到过要说。那边超远紧接着又追问：“那天在你身边鼾声震天的那个人是谁呀？”晴云此时已呆若木鸡、不知所措。超远又追问道：“如果你把我当做朋友，就和我说实话。”晴云沉默了半晌，终于说：“我已经结婚了。”这个回答好像不是超远所期望的，那边传来了一声沉重的叹息。接下来，晴云流着泪向超远诉说了自己的苦闷和无耐。超远一直都在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流了多少泪，晴云意识到：故事已接近尾声，梦也该醒来了。有些人只能是生命中的过客，有些东西注定不会拥有；再耀眼的烟花也有消失的时候，再诗意的小路也有尽头。只要相遇就已足够，怎么还能奢求天长地久？这一天终会到来，风中的云彩只能注定永远飘游。最后，晴云下定决心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再见了，超远，祝你幸福！”说完，她绝望地关上电脑，失声痛哭。
　　是谁伤了谁，请让我用痛苦来为自己赎罪。
　　无法愈合的是心上的裂痕，无法忘记的是你灿烂的笑容。
　　请原谅我对你无心的伤害，我的心你永远不会明白。
　　深深地为你祝福，冬天总会过去，你的春天将会鲜花盛开。
　　不要为我担心，谁能逃脱命运的安排？
　　我是一朵漂泊的云彩，无法停止失落的徘徊……
　　从那以后，超远便消失了。晴云时时为他担忧，心中的牵挂日益聚增。终于有一天，晴云忍不住给他发去了信息：“你现在还好吗？为什么不上网了？”许多天后终于等到了超远的回复：“谢谢你，我一切都好。之所以不上网是不想破坏你的家庭。祝你开心。”看着这几句话，晴云的泪水倾泻而下：超远，难道我们真的不能做朋友和兄妹吗？自从认识了你，我仿佛在沙漠里发现了绿洲；虽然我们的相识、相处没有真实的情节，只有一座虚美的虹桥连接着彼此，但我已深深地感受到了幸福。谢谢你走入我的生命中，让我看到了人生最美丽的风景；谢谢你陪我走过一段美好的时光，那些日子如清泉般淙淙流淌。如今，既然你执意要离去，我也没有挽留你的道理，只要你偶尔想起我，知道远方有人永远为你祝福，永远把你惦记……
　　我不该放飞心中那只彩色的风筝，
　　这样它就不会迷失在蓝天，在风雨中颤抖，不能返程。
　　我不该去采摘春天的鲜花，不该迷恋它的芳馨，
　　这样她就不会早早枯萎，不会心碎地凋零。
　　我不该去品尝金秋的甜果，我不该拒绝苦涩的滋味，
　　我不该在夏季的凉风里灿然一笑，不该把梦想追随。
　　我不该在你痛楚的的心上，再划一道美丽的伤痕，
　　我不该总是做着虚幻飘渺的梦，不该把梦境当真。
　　就让刺骨的寒风猛烈地吹，把我吹醒，
　　把我的心冷冻，冰封那些幼稚的憧憬。
　　请上天惩罚我的过失吧，只要我的亲人永远快乐，
　　我愿意承受一切的伤痛。
　　哪怕是冬天总是弥漫着风雪，哪怕是心中的春天永远不会来临。
　　晴云对着远方，握紧了双手深深忏悔……
　　当然这一切林纾是不知道的，他还以为晴云不会用电脑，在他眼里女人越笨越好，但漂亮是必须的。其实晴云和超远之间可以说清明如水，除了童年趣事和学生时代的见闻其他的话题是一律没有涉及。但是，自从经历了这件事后，晴云是越来越忧郁了，整日里寡言少语，人也日渐消瘦。
　　直到有一天林纾发现晴云对自己越来越冷淡，神情也越来越恍惚，他才意识到事情不妙。他本着“孩子要管，妻子要看”的原则，处处限制晴云的自由，不许走亲访友，不许出外观光游赏，只要晴云稍有反抗，他就做万分痛苦状说：“你原来不是这个样子的，你变心了！你一定是变心了！”
　　和他能说出什么来呢？他们俩本来就无话可说啊！晴云越来越沉默，人也越发憔悴，她常常独自叹息，望着天空发呆……
　　在苦恼和无助中，晴云找到了解脱的方法——上网写作，但都要时时背着林纾。
　　就这样写呀写呀，短短几个月中，晴云不知不觉写了一百多篇诗文。晴云的作品得到了大家的夸赞，渐渐地也有了一点名气，晴云的心中生发出一个早已湮灭的愿望：我要是能在文学写作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该多好啊！
　　晴云更加地努力了，她买了许多文学书籍认真学习。白天，晴云一边处理工作上的事务一边见缝插针地研读诗书；深夜，忙完了所有的家务，晴云常常是枕着书本入眠。虽然晴云尽力做到行为隐秘，但还是被林纾发现了。林纾对晴云的作为很是不满：“你到底想干什么？看你都写了写什么？痛苦呀、忧伤呀，如果你不上网，就什么事也没有！这日子还过不过了？看你越来越精神失常，班级没带好，家里更是一团糟！照这样下去这个家非散不可！”林纾不说倒罢，这样一说，晴云所有的怒气一起爆发了：“散吧！散吧！这日子我早就过够了！我早就想离开你了！”林纾一听呆了，他怔怔地看着晴云，脸气得铁青，颤抖着说：“好！好！好！你终于说出心里话了！我知道你不爱我，可我毕竟是孩子的父亲，我们分手了，孩子怎么办？”孩子？晴云连忙去找孩子，女儿此刻正蜷缩在沙发的一角，怯生生地看着他们俩，那目光是那么恐惧无助……
　　晴云抱起女儿泪流满面……
　　日子在冷战中艰难维持着。不多久林纾接到了另一所重点中学的邀请函，他考虑了一段时间，决定前往。那所中学离家很远，虽然待遇优厚，但林纾和晴云却要分居两地。
　　晴云一直都在劝阻林纾，可林纾去意已决。
　　这年秋天林纾去了远方。没多久，就传来林纾另有新欢的消息。其实，晴云早就知道林纾和别的女人有暧昧关系，但她每次提起，林纾都矢口否认。晴云也懒得去当福尔摩斯，她也没有那精力。林纾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传闻变成了现实，林纾开始向晴云提出离婚。
　　晴云没有感到难过，相反却有一种解脱的感觉。看来自己和林纾的缘份是到头了，离就离吧，祖宗八代还没有离婚的呢，这下自己开先河了。晴云觉得人生和自己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当年林纾追求自己时，是多么信誓旦旦，原以为是天作地合，能够一生幸福相守，谁知波折四起，多少梦想化成了泡沫，一点点地破灭、消逝……哎，晴云，你也不是一个好女子，又何必去苛求别人呢？这么多年，你虽然和林纾生活在一起，处处照顾他，包容他，可你陪他谈过几次心？在他需要关怀的时候，你又给过他多少安慰？每当他来牵你的手，你不是躲避就是不耐烦地抽掉；每当他来揽你的肩膀，你的眼里脸上都是焦急和烦躁。林纾工作上压力很大，回到家又对着沉闷的空气，他有外遇也是你自己造成的啊！
　　晴云深深地自责，她觉得自己是一个罪人，对不起超远，更对不起林纾。
　　无数次为我遮风挡雨，却走不进我的心里，
　　绝望中你日渐沉沦，不经意间开始游戏人生。
　　面对我的漠然，你总是报以深情的叮咛，
　　等残了月，等落了星，却等不到我的真情。
　　一切都是我错了，错在有一颗云一般的心，
　　到现在才知道平平淡淡才是真。
　　当我梦想着天边的绿洲，却没有想到，
　　你是我头顶上一片永远的绿荫……
　　其实，林纾比晴云更矛盾。他知道晴云从来就没有真正爱过他，可还是难以割舍这份情。毕竟自己是一直深爱着她啊！他越是害怕失去她就越是想禁锢她，而她却离自己越来越远……
　　婚还没有离，却得到林纾住院的消息。医院里，林纾的新欢皱着眉头，一脸的愁容。林纾沉痛地对她说：“医生说我很有可能得了肠癌，你看我们之间到底该怎么办？”那个新欢沉默了半晌，掩着面跑了出去，却再也没有跑回来。林纾没有想到，自己试探女友的话竟吓跑了女友，他想起以前自己生病的时候，晴云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几天几夜都未合眼，还是晴云好啊！一行眼泪从他的脸上滚落。他哪里是肠癌，只是自己懒惰，不愿做饭，胡乱吃东西导致急性肠炎。他怀念起在家时衣食无忧的日子，想起了自己的种种过失，内疚自责、羞愧懊悔一起涌上心头……
　　林纾在心中默念着：“晴云，你还能接受我吗？”
　　不知什么时候，晴云带着孩子已站在了床前，林纾拉着晴云的手，流着泪水请她原谅。“林纾，等你病好后就回家去吧！”“好！回家！”林纾使劲点了点头，眼中又涌出了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