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回首

（一）
　　周五晚上，代茵绮和丈夫郑廷森吵得天翻地覆。
　　茵绮冷笑着，美目怒睁：“要不是当初我年少无知，才不会嫁给你这只癞蛤蟆！”茵绮有着丝一般的肌肤，丰腴而又不失苗条的身段，乌黑水滑的长发散至腰际，那种娟媚入骨的丰姿，令人爱慕。郑廷森皮肤青黑，矮而肥硕。
　　郑廷森气咻咻来回踱步：“你这种没文化、没品位、素质又低的女人，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天生的婊子！”他的声音艰涩喑哑，似乎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头。
　　十年前的恩爱夫妻如今唇枪舌剑，口吐毒焰，喷向曾经心仪的人。
　　六岁的儿子郑潭翔蜷缩于沙发一隅，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们。
　　夫妇大战一直发展到摔碗摔盆子，郑廷森还打了茵绮一耳光，茵绮整齐洁白的牙便死命咬住了他的右手。
　　打骂声终于惊动校长亲自出面调解，才制止事态朝更严重的方向发展。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郑廷森连日来沉湎于“抓金花”（一种赌博游戏），输赢极大，输了很多钱，使得并不宽裕的经济更显拮据。茵绮忍无可忍，指责了几句，他却火冒三丈，骂骂咧咧。
　　（二）
　　茵绮在十八岁那年嫁给了长她十岁的郑廷森？？？？她的初中语文老师兼班主任。郑廷森相貌平平，却文采飞扬；讲课时极少看教案，却能纵谈古今，挥洒自如，
　　茵绮那时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如一朵怒放的山桃花，茵绮的脸形精致圆润，高而直的鼻子，轮廓优美的红唇，有一种雕塑般的美，眼睛不够大，但清澈柔和，使她更具南方女性的温婉神韵。初三时，青春勃发的男生，频频向她发起进攻。情窦初开的她在众多追求者中选择了一个相貌堂堂的男生，迷迷糊糊谈起了恋爱。
　　郑廷森知道后，声色俱厉地批评了那个男生，然后阴沉着脸把茵绮叫到他的单身宿舍。茵绮胆战心惊，不知他会怎样处分自己。
　　不料郑廷森很温和地请她坐在一张新藤椅上，然后递给她一本精美的日记本，让她慢慢看，自己则坐到办公桌前改作业。
　　茵绮翻开日记本扉页，一行清秀飘逸的字跳入眼帘：诗集《相思草》，献给茵绮，我心中的女神！文字带着一种令人晕眩的力量，使她全身的血液直往上涌，她的脸因此更娇艳动人。她偷眼看郑廷森，他依然很沉着地改作业，悉悉卒卒地翻动着纸页。
　　郑廷森为她写了厚厚的一本诗集。大气磅礴、惊涛骇浪般的笔触、灼热而满含痛楚的文字，丰富细腻的感情……茵绮看得潸然泪下。原来，她最钦佩的郑老师竟一直默然而凄切地爱着她，等着她长大后向她表白。
　　作为一个农家女子，有这样一位才华横溢的老师如此钟爱自己，是多么的幸福啊！
　　茵绮毕业后快快乐乐地做了郑廷森的新娘。
　　茵绮的家在镇东那座古朴典雅的石桥边。河水清澈见底，两岸杨柳依依、翠竹丛生，林中怪石林立，如天然桌凳。行人皆喜坐石上休憩。
　　茵绮的父母精明能干，开了个茶馆兼买百货，几年前就修起一幢二层楼的小洋房。
　　郑廷森和茵绮结婚后，住到了丈母娘家。白天到学校上课，黄昏回家吃过茵绮精烹细烩的饭菜，然后和她执手漫步于乡间小路。晚上，在温暖的灯光下，郑廷森看书，茵绮做针线活，听他念诗。
　　幸福就如刚倒入杯中的啤酒，汩汩地直往外冒。
　　这种淡泊，宁静而惬意的生活一直持续到郑潭翔三岁。郑廷森因为出色的工作能力，交上官运，被教办委以重任，调至另一所较偏僻的乡镇中学任校长。
　　做官后的郑廷森和做官前的他判若两人。做官前的郑廷森爱岗敬业、正直、旷达、超然物外。做官后的郑廷森渐渐暴露出自私、贪婪、淫秽的一面。当他在全校师生大会上侃侃而谈时，感到了一种空前的满足。他的脸上不觉显出颐指气使的神态。丽质纤纤的茵绮在他的眼里也失了光彩，他甚至觉得自己完全有能力娶个高贵优雅的女子。他开始频频进入歌舞厅。
　　茵绮在一个夕阳残照的黄昏做好了丰盛的饭菜等他回来，因为那天是儿子五岁的生日。晚上十点。儿子已困倦地睡去，郑廷森依然未归。茵绮终于按捺不住，包了一辆四轮车到区镇歌舞厅遍寻。
　　第一次惊心动魄的夫妇大战就此爆发。
　　如此几次，茵绮的心便寒了。她把全部的爱倾注在儿子身上，对郑廷森的所作所为置若罔闻。
　　然满腹经纶的郑廷森于为官之道一窍不通，上不会亲近领导，下不能安抚民心。三年下来，那所乡镇中学学生流失过半，师生们怨声载道。
　　黄梁梦醒后的郑廷森被免去官职，调到区镇中学教语文。那是一个离县城很近，又十分富庶的镇子，仿佛都市延伸的触须，繁华而喧嚣。郑廷森就此沉沦，学会了赌博。
　　（三）
　　早晨起来，郑廷森就板着脸，不声不响带着儿子回乡下父母家去了。茵绮佯装没醒，在心里冷笑一阵，索性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上午觉。
　　随意吃过晚饭后，茵绮梳妆打扮一番，决定上街逛逛。不觉转到正香街？？？？一条ＯＫ厅云集的新街。见霓虹灯已开始闪烁，打扮得十分妖娆的小姐正在街边招徕生意，或坐或站，或勾肩搭背，或迎风独立，神情娇媚，风情万种。茵绮竟生出几分羡慕，正想入非非，听得有人高声叫她。
　　茵绮惊奇地停下脚步，茫然回顾时，背上狠狠挨了一拳。回眸一看，一个衣着时髦的漂亮女子正满脸惊喜地对着她微笑，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苏婉呀！”女子热情而嗔怪地抓住茵绮的右手。
　　亮光一闪，记忆的底片蓦然清晰。真的是苏婉，她初二时的同桌。婚后，她几乎和所有朋友都失去了联系。为了那个并不幸福的家，她竟然活得如此寂寥！
　　“苏婉！”她握紧了她的手，兴奋地大叫。从前那个瘦弱，平凡的小女孩已变成了一个丰润而有魅力的少妇。
　　茵绮被苏婉拉着进入一家歌舞厅。厅里灯光绚烂，装饰得富丽堂皇。有客人在唱朴树的《旅途》，几个风姿绰约的小姐在陪其他客人跳舞。苏婉带着茵绮进入楼上一套四居室的住房。房子装潢得极为豪华舒适，海尔冷暖空调、色彩雅致的木地板、墙上装饰着绚烂多彩的新疆纯毛挂毯。茵绮惊叹地环顾时，苏婉笑着说这就是她的家。
　　苏婉中学毕业后在歌舞厅当吧台小姐时认识了区信用社主任，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那男人迷恋上苏婉，和前妻离婚娶了她，并且开了这家名叫“月如霜”的歌舞厅让她经营。
　　“茵绮，你比以前更漂亮更有女人味，只是，衣着太俭朴了。像你这样的女人，应该穿金戴银，过着舒适的生活。”了解到茵绮的近况，苏婉怜惜地说：“如果婚姻不如意，就离吧！这年头，还想什么从一而终呢？以后多来我这儿玩，如果傍上一个大款，就可以轻轻松松过日子了。”
　　茵绮被苏婉说得轻飘飘的，心如鹿撞，脸颊上便飞起两团红晕。
　　（四）
　　邂逅苏婉以后，茵绮常常打扮得很端庄很雅致地去“月如霜”歌舞厅玩。茵绮很快学会了跳舞，舞姿柔曼飘逸，令人遥想飞燕之轻盈。但茵绮从不和男人跳，遇到有人邀请，茵绮就礼貌地拒绝。
　　在灯红酒绿、光怪陆离的氛围里，茵绮品尝着逃避平淡、窒息的家庭生活的喜悦和轻松。表面上静若止水的她，内心里有一种灼热的渴望水草般滋生起来。冥冥中，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终于有一天，茵绮接受了一个男人的邀请，随着他翩翩起舞。
　　他就是丁瞻，一个三十二岁的农民企业家，在县城里拥有一家工厂，一间精品时装店和一个网吧。
　　丁瞻迈着稳健的步伐向她走来，明亮的眸子里有火焰在跳跃。
　　“女士，请你跳个舞好吗？”他不称呼她“小姐’’，因为“小姐”已是个用滥的词语。他的声音优美淳厚，令人无语抗拒。
　　丁瞻高大挺拔，茵绮丰腴的腰身在他有力的手臂中如蛇游动，觉得安全而舒适。他们配合默契，潇洒漂亮的舞姿引来阵阵赞叹声。
　　茵绮坐下来休息的时候，有恍入梦境的感觉。丁瞻的身上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恬静的香气，那气味有别于多数男人身人的汗臭味。男人总以为身上有汗味才是真正的男子汉。殊不知，干净清爽有淡淡香气的男人更令女人着迷。
　　丁瞻是那种跨世纪的新型农民，有文化，懂电脑，智慧能干且风流倜傥。丁瞻对茵绮说了许多得体的话，并且给了她一张名片，说如果茵绮愿意，可以为他工作。
　　茵绮接过名片时，看到苏婉经过他们面前，并意味深长地微笑。茵绮觉得自己隐秘的渴望正袒露在苏婉的目光下，不觉羞红了脸。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