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散，生命中那段有缘的时光

（一）
　　凌晨5点28分，又是一个通宵。
　　我伸了个懒腰，想起昨天晚上下班时周主管那张脸，才觉得自己是不是上当了。主管的威逼利诱那是出了名的，本来到我这儿硬是没松口，结果他说，如果我能在今天早上之前把这个企划案拿出来，就放我一天假。想起早上不用急急忙忙赶去上班，我的头居然鸡啄米似的同意了。这女人要是笨起来，没人能比。通宵啊，这个周扒皮，不知道女人熬夜会老的吗？我在心里愤愤了一下，然后发邮件给他，关机，睡觉。
　　什么声音，吵死了。我抓来枕头捂耳朵，不行。又抓被子，还是不行。一看时间，才9点多钟，顿时火冒三丈，还要不要人活了。起来看看情况，发现我对门热闹得很呢，人声，脚步声，乒乒乓乓。什么乱七八糟的，欺负到本姑娘头上来了，不教训一下简直不足以平民愤了。
　　拉开门我走到对门门口，几乎是吼叫：“你们这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门里瞬间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到，所有的人嘴巴全都“O”成这样看着我。
　　一个高个子男人走出来说：“对不起，我是刚搬来的。”“你刚搬来了不起啊，被你吵醒了你知不知道。”我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那男人也不示弱：“现在是上班时间，你还睡觉，你应该感谢我叫醒你才对。”天哪，这都什么男人，我还没说话，他又说了：“现在不上班还在睡觉，难道你是——？”他故意把话的尾音停在这里，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我上不上班，我是干什么的，管你什么事，你管好你们家不要这么吵就行了。”我继续吼。
　　那个男人讪笑着，走到我的面前，突然低下头在我耳边低声说：“如果你换件衣服再出来吵的话，我很乐意奉陪。”我一看，低胸的睡裙，立马“啊”一声，转身就往回跑，赶紧关了门，身后一阵暴笑。想起刚才头发蓬松，坦胸露乳站在那里大吵大叫，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完了，我可怜的淑女形象——啊！
　　对面还是闹得很，人家该怎么着还怎么着，一点不手软。而我，这么一折腾，躺在床上，睡意全无。我气对门那个没风度的家伙，如果现在站在我面前，非踹他几脚不可。可这会儿，我竟想不起那个男人长什么样了。
　　（二）
　　接欣儿的电话，是下午4点，什么时候迷糊过去的都不知道。她说，我们的方案今天上午在总部已经通过，周扒皮一高兴今晚要请客。让你快过来，我们在公司等你！
　　周扒皮要请客，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活动一定要参加。扔了电话，我就冲到衣橱里，拿出了凯凯给我买的那套衣服。凯凯说了，我穿这身衣服才有品味。周扒皮请客，肯定不简单，不能随便应付。要不，又该说我们几个不给他两肋插刀了。
　　从外面回来是晚上11点半。什么酒都喝了一点，没醉，就是头有点晕。上了楼来，刚想开门，发现对门安安静静的。看见那门我气就不打一处来，我在那门口扮鬼脸，我还试着用脚狠狠地踢门。对面门一下子开了，那个人手里拎着垃圾袋站在门口。刚好看见我的脚在踢门的样子。
　　“怎么，早上大吵大闹不够，现在还想打上门来？”他又是用那种讪笑的眼神看着我说。来不及惊讶，我忙收回踢门的脚。嘿嘿一笑说：“这么晚了，还没睡？”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别扭。
　　“你不是也没睡吗，再说了，等你踢完门睡，踏实！”他扬扬手中的垃圾袋。我立马从他家门口跳开，趁他丢垃圾的时间，溜回了自己的屋。回了屋，才发现，自己一口气真是憋在心里顺不下，我怎么这么倒霉，一个人一天之内两次出丑的机会可不多，怎么偏偏都让我赶上了。郁闷！
　　第二天中午在餐厅，我把发生的事给欣儿讲的时候，她简直笑得花枝乱颤，然后说了一句话，我差点没滚到桌子下面去，她说我早上像泼妇，晚上像怨妇，得，淑女形象彻底玩完！她还说，你们家凯凯要知道了，指不定怎么伤心呢！我说，千万不能让凯凯知道这事，他要知道，非宰了我不可。晚上下班后，我给出差在外的凯凯打电话，听声音他很累的样子。他说他在外面办事情刚到。还说要等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凯凯不在，我只好一个人回家。每次上班和下班的时候，公寓的电梯特别拥挤。我在最上面一层，又不能爬上去，只好等。终于等到松了一点，我才最后进电梯。人不像刚才那么拥挤，但也是站得满满的。刚关电梯门的时候，一个身影也挤了进来，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刚好和我站对面，他笑着和我打招呼：“好啊，又见面了，其实你穿上衣服一样好看。”说完，和我眨了眨眼睛。这话怎么说的，我穿上衣服好看，那意思是说，他还见过我没穿衣服好看的样子。这个挨千刀的，我的血往上涌，为了维持我的风度，不要失态，我一直告诫自己要冷静要克制。我总不能回答说，你好，你穿上衣服也好看。这都哪儿跟哪儿呀！
　　我用憎恨的眼神看他，没理他。可他的话，就在狭小的电梯里保温着，散不出去。估计我的后脑勺都快给人看扁又切块了。电梯停住，我早已拿好钥匙，走出电梯，狠狠地在他脚上踩了一脚，等他痛得哇哇跳的时候，我开门进屋。
　　也许是这次小小的教训了他一下，我们很久都没碰上。工作正式铺开，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可不想让情绪影响工作。工作时心情很重要。我们一直认为这句话从周主管嘴里出来，该得诺贝尔奖。
　　（三）
　　凯凯出差要回来了，我很高兴。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去接他。凯凯瘦了一些，并且一改往常的谈笑风生，一直没怎么说话。
　　吃过晚饭后，凯凯说：“小露，我们到上面去。”我说好，就跟着他上了露台。我去牵他的手，撒娇的说：“凯凯，你回来还没抱我呢！”凯凯就过来抱我。紧紧的抱了我一下就松开了。我问：“凯凯，你怎么了？”
　　“小露，我们分手吧！我是认真想了很久才说的。我们在一起不合适……”凯凯后来说了什么，我一句都没听进去。就是感觉短短几分钟，一切都改变了，甚至我的一生都改变了。可笑吧，几年的感情，一句不合适就完了。我没哭。凯凯什么时候走的，不知道，脑子一片空白。知道他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既然说出来的话，肯定没办法改变。
　　接下来的日子，我把心思全用在了工作上。连周扒皮都看不下去了，让我不要这么拼命。欣儿也说，我这儿根本就是不想活的表现，为一个男人不值。我说是为了工作，为我自己。
　　转眼，中秋节到了。中秋不是要赏月吗，好，我拿上酒和一些吃的就上了露台。这里曾经是我和凯凯的空中花园，我们栽了好多花，他还专门给我买了秋千和吊床。如今看到这些还是有些伤感。我们六年的感情，还抵不了他出差一个月的偶然相遇。我能说什么，我还能说什么。
　　我穿的是凯凯给我买的长裙，因为去年的中秋节我就是穿着这身衣服和他一起过的。喝酒，有些醉意。站起来，举起杯，我吟“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然后就哭，这是凯凯离开我后，第一次痛痛快快地哭，哭得唏哩哗啦。一个人拍拍我肩，牵我到秋千上坐，在我腿上放了一盒纸巾。然后说：“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对了。”我一看，是他。我说：“你怎么上来了？”他说：“赏月啊，今天不是过节吗，来赏月，没想到，欣赏的却是你这付模样。”我说：“你懂什么。”他笑：“有什么啊，不就失恋吗……”
　　整个晚上，他说什么我听什么，他说好多笑话，在他认为好笑的地方，我会咧咧嘴。最后，他忍不住说：“我还是喜欢你对我大喊大叫，踩我脚的样子，不喜欢你现在这样。”我还是咧嘴，不想和他争辩。也许是中秋节大哭了一次，也许是工作取得不错的成绩。这以后我的心情好了许多。
　　再和对门屋里的人打交道，是两周后。回家时发现钥匙不见了，才想起钥匙好像还挂在办公室的抽屉上。只好去敲对面门，借道，我要翻阳台。我说了半天，人家死活不同意。说这是22楼，出了问题怎么办，我说，其实两个阳台翻出去的走廊是连起来的，只是比较窄，很小心走不会有事。以前我和他这屋的那个小姐妹经常这样也没出问题，我又说，写生死协议都可以，他还是不同意。最后我问，他想怎样，他说，要翻也是他去，怎么能让女士去呢。说完，根本不让我进他屋。等他把我的门从里面打开时，他说，是他冒着生命危险给我开的门，所以要认真的把他介绍给我。
　　“我，陆伟明，28岁，未婚……”看在他替我翻过阳台，忍住没笑。我说：“不对，不对，应该这样介绍，陆伟明，男，现年28岁，未婚，无前科，现在押。”这完全法院宣判似的介绍，他完全没想到，随即我们都笑了起来。他说：“不用介绍，我也知道你，华小露，女，25岁，未婚”他还没说完，我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他像算命先生那样扳着手指头说：“我想知道的事情，就没有不知道的。”
　　（四）
　　这以后，露台是我和陆伟明经常去的地方。在那里，我给他讲我和凯凯的一切。他是一个很好的听众，无论我说过多少次，他都不会烦，并且耐心细致的听。后来，有一次他说：“小露，你也可以试试交新的男朋友，这样，你会好得快点。”我拒绝了。我说：“我的字典里没有爱情，也没有男朋友了。”他沉默。其实，他的意思我懂。
　　陆伟明不再劝我交男朋友，但是他用行动在表示。比如，偶尔，我会在办公室收到他送的花。有的时候，他会找个理由来接我下班，而这个理由绝对合情合理。甚至，当我不想做饭，想凑合一顿的时候，他家的灶具刚好坏，必须上我家做一顿吃的，然后，允许我吃一点点。也许是我对凯凯用情太深，所以要接受一份新感情，还做不到。我不想让陆伟明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所以，那天晚饭后，我准备和他谈谈。
　　这是我第一次上他家。进去我才知道，他是画画的。墙上，地上都是他的作品，画架上是一幅好大的画，作品的名字是《举杯邀明月》。一个女人的背影，长裙，举杯的样子，和月亮在一起，整个画面美极了！我怔住了，站在这副画前，喃喃地说：“好美，这是画的我吗？”“是啊，一个我爱的人！”他说。我感觉我的世界在慢慢下沉。“不行，不行，你不能爱我。”我逃也似地从他家出来，关门的一刻，我听到他说：“我会等你的，多久都等。”
　　我极力回避陆伟明，但是，没用。我想，如果他有女朋友的话，可能就不会这样了。我到他家，说给他介绍一个女朋友的事。话还没说完，他就笑起来，我从来没见过他那种笑，笑完了，他说：“小露，我告诉你，我心里有人了，不劳你费心。”然后，盯着我说：“你在怕什么？”“我怕什么！”我笑得尴尬。这次，又是我落荒而逃。
　　没多久我就知道，我是彻底伤陆伟明的心了。那天他问我：“如果你要结婚是什么年龄呢？”我笑：“没有这个如果。”他说：“万一呢？”我说：“也没有万一。”他说：“就稍稍假设一下呢。”我说：“那就28岁吧。”他问：“为什么？”我说：“因为我和凯凯是2月8日认识的呀！”他走到我面前，看着我的眼睛说：“无论我怎么努力，你还是忘不了凯凯，是吗？小露，如果没有凯凯，你会不会爱上我？”我笑：“这个台词太没创意。”但是，我看到他受伤的表情迅速散开。
　　陆伟明来向我告别，签证到期，他要回去。随后，他领我到了凯凯的病房。凯凯完全没有当初英俊潇洒的模样，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头。我扑了过去，抱着凯凯就哭。只听见陆伟明对凯凯说：“哥，对不起，我还是没能让小露爱上我。”凯凯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握着我的手，艰难地对我说：“伟明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他又看着陆伟明说：“小露是个好女孩，你要给她时间。”
　　我哭着说：“凯凯，你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陆伟明走了，我照顾了凯凯最后的一段日子。我才知道，当他知道自己生病后，就把我托付给了自己的表弟，让他这个我没见过面的表弟来接近我，原来，这一切都是他用心良苦的安排。他出差是假，他的偶然相遇也是假。这个男人，在生命最后，想的都是怎样减轻我的痛苦，给他所爱的人安排好一切。凯凯，怎能让我不爱？
　　凯凯走后，我固执的没有搬家。3年后的2月8日，我到墓地看望凯凯回来，刚准备开门，对面屋的门打开，是一直没有联系的陆伟明。我很惊讶：“是你？”他说：“是的，是我，我回来了！”我有点恍惚地说：“回来就好，周末我请你和太太吃个便饭吧！”他说：“好，你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定定神我跟他进了屋，《举杯邀明月》的画还像以前那样放在画架上，他带我走到画前说：“好像你们认识！”我看见大画的上面有好些速写的画一字排开：我穿着睡衣在大喊大叫；我正在踢门的样子；电梯里，我气歪的脸；我踩他的脚，他疼得蹲下来，我昂首走过；他翻阳台的情景；他正在做饭；他在画《举杯邀明月》的画……看着看着，我的眼泪忍不住就扑簌簌的往下掉，百感交集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伟明让我看着他，用眼睛在寻找他要的答案。而我在流泪中还是举起了左手，那里，无名指上有一枚心形的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