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不再来

又至清明，又至雨季。
　　四年前的这个日子是星期四吧？我偷偷的从学校里跑出来。是的，一直很乖的在父母兄姊和老师称许的眼神中长大的我第一次逃学了。第一次没有请假没有留条没有给关心我爱我的人们留一点可以找到我的线索——只因为那天我根本听不进老师的讲课——只因为那个小时侯曾天天和我玩在一起闹在一处，扮过我的“新郎”又一同长大的那个女孩儿，在一年前的这个雨天一点都不潇洒的把自己教给了生养她的土地，象一只飞扬的蝴蝶被嘎然而止的车轮轧折了翅膀，从此再不起来。
　　而这个清明无雨！
　　当我沿着那条铺满了山草和星星野花的小路走上山来的时候，当我默默的坐在那座开满了野花的坟边流泪的时候，我怎么会想到午后会落雨的呢？
　　那么，一直是好学生的你怎么会想到也在那个日子到山上去的呢？只是为了去看那曾最亲你爱你的姥姥吗？而你，又如何想到要带上一把小伞呢？
　　细雨霏霏！
　　当我在蒙蒙的烟雨中坐在那个空旷偌大的坟园中间，任思绪随雨飘洒随风飞扬的时候，在无意走过小路的你眼中，我真的是那样一副漠然无依的神态么？我真的有一种让你在乎的感动么？
　　傻啊，你！
　　你怎么可以轻轻走过来为我遮住那密密的雨丝呢？你怎么可以在我的目光中蹙起你那令人心动的浓眉呢？你怎么可以用手去撩那缕微曲的乌发让我看见你那桀骜不驯的额头呢？你怎么可以用那么关切那么真诚那么坚定那么坦荡的目光去笼罩一个与你素不相识的女孩儿呢？你怎么可以在她充满戒备的目光中递过你的大手帕呢？
　　后来你说，第一次看见我时，你几乎惊诧至极。
　　惊诧什么呢？因为我独自一人坐在蒙蒙烟雨中的坟园吗？因为我没穿雨衣没打雨伞也没有一点想要避雨的意思吗？因为我看上去有又孤独又无奈吗？还是因为你实在想象不到会有一个女孩儿带了那么多的泪水和怀念去那个地方呢？
　　你不回答，你说那是一种让你震动让你心痛的感觉。
　　那天你送我回校。从山上下来，一路无语。你只是在拉开一定距离的情况下尽力将那把小伞笼罩住我。在离学校很远的地方你停下脚步，拍拍我的肩膀，将手中的伞递给我。我这时才注意到你的衣服早已经比我的还湿了，你那头乌黑的短发上挂满了晶莹的水珠。那么长时间我怎么就想不到，一把小小的花伞根本就无法为两个努力要保持一段距离的你我遮住那密密斜织的雨丝呢？面对细心而体贴的你，我又想哭了。可是，面对着陌生而坚定的你，怎么可以落泪呢？我只好对你摇头，对你无可奈何的微笑，对你叹气了。
　　傻啊，你！
　　可我坚信有一天我们还会相遇的。我将伞和手帕锁进箱子，我想总有一天我会把他们还给他们的主人。总相信有一天我们会相逢在同一块蓝天下，那时，我们会彼此相识相知。
　　曾经在好些个玫瑰色的傍晚，我坐在自己的小屋中，一边听德彪西的《月光》，一边听任思绪设计我们再次的邂逅——
　　或许还会有那样的一个雨天，当我孑孓于街头，带了满心的悠哉悠然细数雨丝的时候，却在蓦然的凝眸间看见你闲散的抱着臂站在某一处房屋的檐下，带了满脸的洒脱和怡然的神情观看路上的行人进行曲，我便走近你，在你的注视下与你相视一笑，然后相携雨中，同栖于一把伞下，从此，让我们相识。
　　也或许是这样一个晴朗的天气，当我轻松畅然的穿梭于商场、书店之间，乐此不疲的做我的鉴赏游戏时，却见你穿着一身牛仔，随随便便的坐在街边的某个角落，正津津有味儿的读一本《基督山伯爵》，毫不理会路上行人投在你身上的目光时，我便悄悄的走过去，停驻在你的面前，在你忽然抬起的略显惊愕的目光中问你一句：还记得那个在山上淋雨的女孩儿吗？然后在你恍然大悟的微笑中，让我们相识。
　　或许……
　　但是没有这所有的或许！精心设计的情节中没有我们真正的邂逅。
　　却如何也没料到你竟然与我同校！当你在高三的毕业典礼上代表全体毕业生发言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么诧异又有多么惊喜。来到这个学校快两年了，我竟从没注意过有一个你。从不知道远在天边却近在咫尺的你是一个文字水平相当不错的男孩儿！更不知道你心里装了那么多还太天真的梦想。但最令我奇怪的是，当兴奋不已的我在会后站在你面前时，你竟然能那么淡然的面对我们的再见。面对你微笑出口的一句：还记得我么？我真的便什么也不想再说了。构思了好久的见面语也就只剩下一句：你也，还记得我？
　　后来你对我说，你早就认识我了。我于是明白原来你也早已期待着这样的相逢。而一直没让我知道你，只是因为不愿意听我在一种既定的情节中说出那句淡而无味的谢谢。
　　你说，那多没意思！
　　可是，假如你真的来找我的话，我会说那句谢谢吗？我不知道。
　　后来的日子多好！
　　我们曾经一同在山上采过野花；曾经一同坐在坟前听你讲姥姥所给你的那份关怀和疼爱；曾经一同坐在我的“新郎”的坟前凭吊那追不回的童年往事：曾经在雨中共享那份潇洒；曾经坐在我的小屋中一同复习功课，听钢琴曲；曾经共同面对路上行人那份异样的目光；曾经一次次为了一道题一首诗一篇小说一段乐曲而争得面红耳赤却都不肯放弃自己的见解。
　　那些日子多好！
　　可不久你就进了考场。七月的黑色风暴中你出人意料的触了礁。两个月后你送伙伴过长江过黄河去读大学，听所有的人在你的耳边单调的重复一句话：“复一年吧，不然太可惜了！”
　　可是不管是父亲的狂怒还是母亲的眼泪，都没能把你送回学校去。你沉默了一个月，坚强的你没在人前掉一滴眼泪。然后，你在纷杂的目光中打好了你的背囊，来同我告别。
　　你说，你要出去走走。
　　为了你这么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我难过了好久。可是因为我们是知己，所以我知道你曾经在临走前的一那天下午在姥姥的坟前哭了好久，所以我知道我拦不住你已经坚定的脚步。于是我用义无反顾的目光送你上路，并为你带上我最心爱的口琴——当你疲倦的时候，它会告诉你父母的牵念，朋友的祝福。
　　从那以后，我会在每月里收到你来自不同地方的思念和祝福，与你共同领略那流浪途中的酸甜苦辣。你说，你现在口琴吹得棒透了，你说你已经离不开它。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我知道此时的你正一步步的丈量着一座座城市，我知道你交了许多各式各样的朋友，我也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停住你浪迹天涯的脚步。那时，我们还能共同沐浴在雨中，共同享受那份潇洒无羁的人生。
　　我期待着，雨季再来。
　　可是，我如何才能料到我这份痴痴的期待会成为永远的梦想呢？
　　那天，我正忙着准备教师节的节目，是的，那天是九月九日——重阳节。我那么开心的忙碌着，没有一点悲伤的预感。忽然间你哥哥就来了，对我说回去看看吧，我弟弟回来了。意外的惊喜让我忘了一切，甚至没有注意到他红肿的双眼，没有注意到他沙哑的嗓音。我只是傻兮兮乐呵呵的飞车而归。十几里的路上我想尽了你的模样。
　　但是，你对我开了一个多大的玩笑啊，当我走进家门时我想迎接我的一定是你朗然而沉稳的笑声，是你夺人心魄的凝眸，是你无声胜有声的紧紧一握，却如何也想不到是你家人那一片哽咽的哭声。你在哪儿呢？我那么平静而急切的在屋里寻找你，于是，当我望见了桌上那个小小的黑色匣子上微笑的你时，我便忍不住向你微笑了一下，倒了下去。
　　后来我才知道，你是在去另一个城市的途中出了车祸，只因为那个该死的司机喝多了酒。
　　好长一段时间里不能从你死去的阴影里拔出腿来。脑子里数次的回想起与你的初识，怎么也想不通命运如何会这样的待我——四年前最要好的女友死于车祸，四年后最知心的你也死于车祸，难道说，冥冥之中真的有神在安排吗？
　　如今，漫步雨中，走上你睡着的山坡，我深深知道，与你共伞的雨季，成了一个永远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