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无尘迹

一


　　他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着缓缓西下的斜阳，落寞的心情如那天上土黄的云彩般翻滚。窗子的玻璃一尘不染，在阳光里幻化出多样的色彩，可他没有心情去看，他想：“人能不能也像玻璃一样可以把自己的心灵擦得了无尘迹呢？”
　　认识她没有多久，但他却觉得已经相识很多年，这样的感觉很强烈。他有时很奇怪自己的感觉，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这就是缘分吗？他问自己。
　　也许是缘分吧！不然怎么会认识她呢？那么多人，为什么她就那么巧，坐在自己的身边。他这样想着时被电话的铃声打断。
　　原来是妈妈打来的，叫他过去吃饭。这又让他想起认识她的那天。
　　那天是总公司庆祝成立10年宴会，他按照名字和桌次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人很多，很热闹。老总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后，文艺表演开始了，她表演的是舞蹈，那一个个飞跃、一个个转身、一个个眼神让他心醉。表演结束后是互动节目，他被叫上去唱了一首《男儿当自强》，她为他伴舞，引来阵阵掌声。宴会开始的时候他发现她竟然坐在自己的身边，心里一阵激动。
　　他给她倒了一杯红酒，她说：“谢谢你！你的歌真好听。”他脸红了。她说：“你还很害羞，现在这样的男人不多哦！”她很夸张的说。他的脸更红了。他很不好意思的说：“没有那么好的，你的舞才叫好。”她说：“谢谢！”她是个活泼的女孩，漂亮的脸上有双大而亮的眼睛，很动人。他看着她的眼睛一下子把自己陷了进去。那时候他觉得这双眼睛好熟悉，可自己却真没有见过。
　　他们聊了几句，他才知道她是文工团的舞蹈演员，今天来这里助兴，是因为她的爸爸是总公司副总，她告诉他她叫陈辰，他在心里牢牢的记下了。他说：“我叫马跃。”她点头示意。
　　也许感觉和她特别熟悉，所以他问了她电话，她很爽快的给了，他很高兴的输进了自己的手机里。
　　那天他特别开心，他知道都是因为一个叫陈辰的女孩让自己高兴的。因为他一直是个不太快乐的男孩子，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开心不起来，常常觉得很空虚，可又不知道怎么去填补这个空虚，所以他脸上常常都是冷冷的，让人退避三舍。他觉得自己很孤单，所以他拼命的工作。
　　他常常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里的多余，没有人理解他内心的孤单，他常常像孤独的流浪人，站在陌生的街道，看陌生的风景，没有悲喜。常常去和陌生的客户打交道，他总是不知道怎么去开口说第一句话，他常常是握着对方的手感受别人的温暖。后来他可以在和别人握手时就知道结果，而且屡试不爽。他想也许是自己心里没有尘事，所以可以感应到对方的心理吧。
　　他在周末给她发了一个短信，他说：“你好！还记得我吗？ 我叫马跃，等你回复。”他是个谨慎的人，他知道现在的人都很脆弱，尤其是自己，他不想把自己推到一个尴尬的境地。她很快的回话了，说：“记得呀！那个害羞的男孩吧！有事吗？”他高兴的回复到：“可以一起渡周末吗？”她没有多久就回复说：“去哪里玩呀！我在家。”他说：“我去接你。”她问：“你有车吗？”他说：“我有摩托车，可以吗？”她说：“可以。”
　　他按着她给的地址找到那里，她站在大厦的门口，像个天使般招手。
　　他们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他觉得这样时间过的真快，不知觉就到了午夜。她说：“你送我回去吧！”他说：“好！”他骑着车，很慢很慢的骑。
　　夏夜的风很轻，但他可以闻到她淡淡的发香，很舒服，他想如果可以这样一直骑下去多好。


　　二


　　从妈妈那里回来，他一直在想着妈妈那句话，妈妈说：“小跃，你也不小了，可以找个女朋友了，趁着妈妈身体好，还可以帮你带孩子。”妈妈说着的时候，神情很黯然。
　　他知道妈妈一直希望自己好好的活着，快乐的生活，可是自己总是让她担心，没有一步路是按照她的意思去走的，妈妈一直希望自己可以做个优秀的人，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在需要选择的时候，放弃和逃避，他想也许自己的个性决定了自己的命运吧。
　　他有过初恋，那个女孩是他的同桌，梳着长长的马尾辫，她很喜欢把它摇来摇去，所以他常常可以享受辫子在自己脸上轻掠而过的感觉，那很像夏天的凉风，沁入心脾。整个中学时代，他的眼睛就追随在她的身上，他想告诉她，可没有勇气，他就一直可怜的暗恋着她，恋的很苦很累。
　　转眼毕业了，她在给他的留言里这样说：“你是个懦弱的人，我一直在等待你的开口，开口了才像男人，因为我也喜欢你。”他一下子呆了，看着她远远的走了，虽然回首时笑得的灿烂，可那已经注定是自己生命里的烟花，开得再美也不属于自己。
　　那天回到家，他流泪了，那是他长大后第一次落泪，因为那一幕幕的场景反复的在脑海里翻滚，她的笑，她的认真和顽皮，她常常发呆的眼神，原来这里面也有自己。他想起她在和自己一起的时候，开心的样子，可现在却遥不可及。他轻轻的抹去泪，脸色无比忧郁。
　　他慢慢的打开门，房子里很静，没有一点声息，他摸黑坐在沙发里，把腿放到茶几上，仰着听小区里时断时续的声响，有笑声有碗碟声，有歌声有吵闹声，他想这里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声响呢？
　　他想起她曾经在这里和自己有过声响，是不是小区里其他人也听到过呢？
　　那天陈辰到这里来玩，进了门就说：“马跃，你把家里弄成冷色，这样不觉得孤单吗？”他笑着说：“这样可以让自己想很多事呀！”她说：“呵呵！人生不是用想的，要自己去经历。”他说：“是呀！可有些东西还是要想明白呀！”她没有回答，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那时候他们很熟悉了，虽然没有风花雪月海誓山盟，但他知道她喜欢自己，自己更喜欢她，只是他们中间有一薄薄的东西还没有捅破。
　　她说：“放个歌听吧！”他打开声响，找歌来放，她说：“有没有摇滚的。”他说：“有！”那是麦克.杰克逊的歌，很劲。她说：“把声音放大，这样有味。”她随着音乐跳起舞来，很投入的跳。她的舞跳的真棒，他看得如痴如醉，虽然音乐很吵，但他还是觉得很快乐。
　　她说：“来一起跳吧！”他摇头说：“不会。”她来拉他，于是他也试着摇动自己身体，她笑着说：“你放松点呀！”他傻傻的笑。
　　她把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四目相对，他的心快速的跳起来，他把目光下移，那红艳若滴的唇让他有吻的冲动，他一把把她拥在怀里，轻轻的吻下去。她应着，他忘我的拥着她，一切忽然无比的静。


　　三


　　窗外射进来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很温暖，他感到身体有点酸，原来是昨晚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抬眼看了看客厅里的钟，已经是十点了，幸好是礼拜天，不然上班迟到了。
　　他洗完澡，把该洗的衣服找出来，塞进洗衣机，然后收拾起家来。
　　他是个爱整洁的人，喜欢把家里收拾的一尘不染，喜欢把东西放在固定的位置上，这样找起来比较方便。他常常收拾完家后泡一杯茶，坐在沙发里听歌，或看窗外飘浮的云，那个时候，他觉得人生这样渡过去，比较写意。
　　很多东西已经布满了灰尘，他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收拾了，虽然家里的东西还在原来的位置上，自己已经冷落了它们。
　　他想起陈辰说过：“马跃，你的东西像有生命似的。”他也这么觉得，因为无论自己在外面受到怎样的委屈，回到这里，那些都不再那么让自己沮丧，这里让自己亲切，让自己温暖。
　　他轻轻的擦拭着它们，像对老朋友一样的呵护。当他看见青铜的马时，他想起了陈辰，那是她去北京时，在王府井给自己买的。
　　那天，她打电话给他：“你在哪里，我在车站，你来接我吧！我给你买了礼物。”他骑着车到了车站，一眼看见她风姿绰约的站在那里。
　　她坐在他的车后座上，对着他耳朵说：“我给你买了件宝贝，你一定喜欢。”他说：“是吗？是什么呀！”她大声笑着说：“现在不告诉你。”
　　当他看见她把青铜马拿出来的时候，喜欢极了，他高兴的说：“谢谢你，小辰！”她妩媚的笑。他伸手摸了摸她光滑的脸，她脸红了。她说：“你喜欢就好。”他使劲的点头。
　　他把她拥在怀里说：“小辰，我们结婚好吗？”她笑若桃花。他轻轻的吻她的唇，很温润，让人心跳。
　　电话打断了他的回忆，他放下手里的抹布去接。


　　四


　　他站在陌生的街道里，看着街里人来人往，这又是一个业务，他不得不为自己是个小人物感到悲哀，他最怕这种孤单和陌生，可没有办法，为了生存，他不得不忍受这样的煎熬。
　　其实，在所有陌生的地方，都没有去看陈辰的那个地方让他感到绝望。
　　他的脑海里又一次闪出那天的场景，这样的场景总是在这样陌生的地方出现。
　　那天，他收到陈辰父亲的电话，他说：“你来一下，因为这里需要你。”他感到莫明的痛，一种不祥的预感一直追随着他到了那个城市。
　　那天有很大的雨，他记忆里，那场雨那样的大，像任性的野马，随着风无情的泼在人的身上。
　　他看见了她的父亲，老人家说：“小跃，小辰走了。”说完泪已经顺着他的脸滑下来。
　　他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因为前天两家人才聚在一起商讨他们的婚事。因为那个晚上，她调皮的说：“马跃，我快是你的人了，我要让你也是我的人，我要在你身上留下一个属于我的印记。”没有等他同意，她就扑过来，紧紧的咬着他的手臂，他用手去搬她的头，在推让里，他看见她眼里满含泪水，他心里一动，放弃了推她的念头，任她一直咬下去，直到她泣不成声的时候才松开口，他紧紧的抱着她，任她大声的哭，他知道这是因为爱，任血洒衣襟又何妨呢？
　　无言，只有泪此时才是他的知己。泪流到无声，两个男人紧紧的抱在一起。
　　缘尽了吗？她为什么就这样走了呢？那种一见如故的感觉为什么还是那么强烈呢？他看着她失血过多的脸，无比的白，虽然此时可以看到那一份静，可曾经因为车祸而经历的痛苦还隐隐的看到，他肝胆寸裂。她真的是如她所说那样吗？她说：“马跃，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吗？因为我是你前生的妻子，因为你对我太好了，而我辜负了你，所以今生来还债。”她俏皮的扭了扭腰说：“你要对我不好，我就还清了，所以你要当心。”


　　五


　　时光虽然一天天把他的岁数拉长，可他没有放弃对她的爱。
　　他知道自己没有对不起过她，也许她已经还清了对自己的债，因为她每一次在自己面前的妩媚，每一次跳动，每一个笑，每一次亲热，都让自己有重生的感觉，也许她已经还得太多了吧！
　　他站在窗前，看外面的世界依然像往日一样的喧闹，依然是尘土飞扬，自己已经布满了尘世的尘土，需要一次擦拭，可谁能再次打动自己的心呢？
　　妈妈常常用渴望的眼神看着他，让他无所适从，他知道自己真的没有办法让自己的心灵了无尘迹。
　　他想，一个人如果那么容易把自己最爱的人忘却，那说明那不是他的最爱，一个人可以同时拥有多重的爱，但真正相融相知的人绝不会是多个，这个世界没有完全了解自己的人，但一定有一个和自己惺惺相惜的人。他相信一个人一旦被某个人在心里烙上了印，那么他一生会记得那个人。
　　他常常想那真是一场梦，梦醒的时候自己的泪还没有干，是这个世界太真实，还是自己还没有进入到真实里呢？
　　错过的可以有新的机会，失去的还能找回来吗？
　　外面一片阳光。
　　他忽然想骑摩托车了，那风拉衣襟的感觉很久没有过了，那是一种放释，一种向往。
　　他风驰电掣的飞在马路上，感觉自己像透明的玻璃，在阳光里让风擦拭着自己心灵和身上的尘土。他想这样能让自己了无尘迹吗？
　　他想起她的发香，她说过这样的话：“快点吧！前面真美。”他今天想看看前面有多美。
　　一个人在远远的地方招手，他风样的一掠而过，他看那个人，发现那个人和她——陈辰，很像，笑的一样灿烂，像一朵花。
　　他已经飞出了很远，他想，要不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