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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棵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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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20 10:40: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不知如何去讲我和芜妍的故事,芜妍本和我无关。不,其实我一直爱着芜妍,一直,从未改变。
  但我又真的说不出到底爱她什么,爱她那乌黑油亮的长发,还是爱她晶莹清澈的眼睛,爱她的安静,爱她像含羞草一样细致绵密的情思。她过早的流露出的才气让我新奇,她就是我梦境里的少女,美丽而聪慧,娴雅而略显忧郁。她的这种忧郁正切合了我当时的心态,我对于未来的憧憬与惶惑,我对于文学的迷恋与难舍,我对于社会创业的迷茫,这些都构成了我的忧郁,我设想创建一个世外桃源,那里没有纷争,没有私欲,没有金钱的肮脏,那里只有我纯洁的爱情,只有我热爱的文学,那里只有高山流水,落花飘飞——
  这是我想象出来的世界,我是何等的愚蠢,每个人都不可能生活在真空里,纵然为逃避,来到这风景如画的琴山寨执教,但是一年后,还得要回去,面对毕业分配,面对工作,面对传统的结婚生子。但是,你可知道山寨的少女何等的美丽,你只要注目她的眼睛,她的双眼颤颤而发亮,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欲说还休,那是秋天的湖水清漾起的绿波,那是澄明的晴空飞过的一道彩云,她的平静是一种丰富,她的笑给人一种喧嚣世界里的安宁。她的《草赋》沉婉而低回,让我咀嚼不尽。
  草赋

  芳草碧连天,离离何独然,
  垸上空寂寞,水中徒忧怜,
  长去本无根,飘摇入云间,
  不恨秋风起,只怨体轻浅,
  愿为忘忧草,我与株芥连,
  宕宕向长风,戚戚自翩迁,
  吁呀自流转,谁知云崖暖,
  草已随火燔,怎痛下沉泉?

  平心而论,我不是一个好老师,我怎能爱上自己的学生呢,况且她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怎能承担这样的爱情,那是一朵没有开放的花,我怎能褒贬这种爱,灵秀的山水方能孕育灵秀的女孩,这绿的山,绿的水,安静而不张扬,我真的想过为这种爱而等待,可是生活,生活,谁又能说得清,谁又知道生活有多少的变数?我回敬了一首诗,但是离芜妍的才气差得远。

  暖春 

  春风到天涯,冻雷草抽芽,
  夜尽生相思,新阳感物华,
  野芳根茎生,春来自在发,
  羞说锦瑟苦,汲汲暖生花,
  春光无几度,尘土与风沙,
  坐等芳菲月,嫣红耀光华,
  青春太短暂,何须自嚓呀,
  悻悻与相惜,人生自奋发。

  五月的校园安静而美丽,槐花开满枝头,我站在光与影的交错的树阴下,呼吸着白色的有些忧伤的芳香,我的爱情无所适从,风吹过来,香雪海﹗爱情的主人公就站在对面,她的眼睛纯净,像冬天安静的雪,不起一丝尘埃。

  (二)

  芜妍的离开,没有一点消息。
  春夏之交的雨,开始多了起来,芜妍已有七天没有来上课了,她的课桌上积了一层尘土。这几天雨总在下,校园里的小草已经很绿了,绿绿的相扑了一层绿毯,草儿沾惹了雨的晶莹,愈发的可爱,新鲜,剔透的就像我们的心,然而弥散在天空中的水雾浓的化不开,仿佛是永远也解不开的心结。
  但我等来的是芜妍的退学,原来,芜妍姐弟三个,家庭经济相当困难,她必须退学,以供两个弟弟读书。
  我一个支教老师,一遍遍向校方反映,力求减免芜妍的学费,但是得到的是:像她这样的女孩多着呐,都减免了,老师的工资还发不发?
  春天就要过去了,校园里的草已变得油绿了,蓝蓝的天,轻柔的风,以及墙外那亭亭的竹,都预示着一个崭新的世界,云不断变换它的形状,一会儿变成轻盈的纱,一会儿变成银河上的浪花,一会儿又变成飞鸟,残阳不愿归去,将最后的光芒投射到云朵上,云卷云舒,纱飞动了,浪花飞溅了,鸟儿变成了飞鸟,激情的翔舞。我仿佛看到了被压抑的青春,她在沉默的煎熬,有谁正视过蓬勃的生命?这样纯洁的勤奋的女孩就要离开校园,我还满怀希望的送她入大学?她在我的心里就是一棵小树,我愿意离开那嘈杂的都市,来这儿守着我的小树。
  远山沉默,芜妍你还会来吗?
  她真的就在一个夜晚来找我了,但在她的心里还没有爱情,我只是他的老师,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黑暗中,她上唇咬着下唇,额前的头发遮住了她的眼睛,她说,“我要走了,去打工挣钱,供我弟弟上学。”
  “不用为我担心的”,她仰起头。
  风儿吹荡我们身上的气息,月亮像一个害羞的小姑娘,一会儿躲在云里,一会儿露出明净的脸,这样纯净的少女,我怎能拥她入怀,我只能静静的望着她,给她以信任,给她以安宁,听着她的诉说,心底在汩汩流泪,她对我的尊敬和信赖,爱情也为之发抖,我握着她的手,不让她看见我的泪光。
  我的初恋便在这一年的支教中匆匆结束了,没有了悸动的感觉,生活变得枯燥无味,从生存的角度,父母让我放弃了文学,我干起了律师。起初我并不喜欢这个职业,但我害怕面对父母无助的眼神,文学只躲在寂寞的角落,等待着一个没落文人的青睐。生活难道真的就这样无奈吗?现在的是不是像当初的芜妍,也是被生活所迫,生命到底是属于我们吗?还是生命尚处在不成熟的阶段?
  生活就在这重重的矛盾中过去了一年又一年,转眼我已经26岁了,仍然没有找到合适的女友,我所见过的女人也不少,不是太前卫,就是太轻浮,与我骨子里的那种传统观念进行着强烈的冲击。我有点寂寞,天马行空,独来独往,紧张的城市生活淹没了自我。

  (三)

  我永远都不能忘记那一天,那是我一生的转折点,我接了一个奇怪的案子,这个案子又将我和芜妍联系在了一起,而且从此再没有分开过。
  那是2003年秋季的一天,同事们没有案子都出游了,只有我无聊的坐在办公室里,阳光一点点从东墙移到西墙,我起身想走的时候,进来一位十八、九岁的姑娘,她长辫子,大眼睛,眼神中满是胆怯和惊慌,进来就不停的打量我,
  “有什么事吗?”
  “我,”她抿着嘴,欲言又止,
  “我想打官司。你敢接吗?”
  我笑了,“什么样的案子我不敢接,”
  “我要告市委书记的儿子——董明军,你敢接吗?”她的大眼睛直视着我,那犀利的眼神仿佛要穿透我的内心。
  “敢”。
  我也望着她,我要看看这个姑娘到底怎样,谁知她一下子跪在了地上,“谢谢陈律师,你要肯帮我和妍姐打赢官司,我愿一辈子给你当牛做马。”
  泪水涌出眼眶,他抖擞着从怀中掏出一封被揉皱了的纸,她说,“陈律师,我走了三十个律师事务所,没人敢接啊!”
  纸被打开,——一桩震惊全省的恶性案件呈现在我的面前:
  来自于四川琴山县秦山寨的青莲和青妍本是省城明军创业集团打工,她们凭着自己的聪明美丽,一个掌管财务,一个负责技术,可是狼心狗肺的厂长,不仅仅看到的是她们的聪明,更重要的是要把她们掌握在手心里,把这种美丽掠为己有。于是,在一次外出活动时,车子行至山坡,董明军生辰自己口渴,让青莲去打水,可就在青莲里离开的时候,她强奸了青妍,青妍誓死不从,搏斗中,她抓下了他衬衣上的两颗纽扣,而她的头却重重的撞在了车门的玻璃上,她昏迷了——
  血,从她的阴处流出,染红了汽车的坐垫。
  打水归来的青莲,首先看到的是抽着烟的董厂长,青妍就躺在汽车的后面,衣衫不整,昏迷不醒,白色的两颗纽扣散落在汽车坐垫上,——她一下子明白了怎么回事。
  她望着两眼喷火的青莲,赶紧从皮包里掏出一万元钱,甩在了她的眼前,  
  “只要你什么也不说,咱们还跟从前一样?”
  愤怒的青莲,把钱狠狠的砸在了他的脸上,不停的呼唤青妍,可是她,怎么也不醒——
  “畜牲,你闯大祸了,还不赶快送她去医院。”
  车子开到了医院,醒来的青妍患上了严重的失语症,她再也不能说话,满眼迷茫,在没有语言的世界里,那将是怎样的寂寞?
  我把那张纸留了下来,受害人除了能提供两颗纽扣以外,什么也不能提供,青妍的失语然案件更加棘手。
  我默默地展开了调查,董明军——年轻的企业家,也确实是市长的公子,在省城拥有很强的势力,我有暗访了他的公司,发现他曾用同样的手段,使好几个姑娘受害,这个千刀万剐的家伙,只因老子有权有势很快摆平了,但是他给姑娘们造成的伤害确实终生的,但是她们却不敢站出来指证他——

  (四)

  我痛恨这种用权力和金钱来欺压人的人,但我在调查时,确实没有意识到,权势就是一棵不能捍动的大树,我怀着悲愤的心情工作着,可就在我准备让原告起诉的时候,律师事务所的领导找到了我,说:“陈田,把你手头上的案子放一放吧,要不,交给小刘,我给你一个更大的赚钱更多的案子。”
  “这样怕不好吧,再说我答应了人家,怎能半途而废?”
  “不要这样倔强,好不好,看你皱着眉头的样子,我就犯晕。”
  领导嗤鼻一笑,露出不耐烦地神情。
  “总之,我不能让案子不了了之,——”
  “你啊,你啊,榆木疙瘩一块,怎就不开窍。”领导这次真是着急了。
  我的倔强和迂腐在全律师事务所是出了名的,大家都说这是文学惹的祸,其实,这又与文学何干?我不知,到底是时代变了还是我变了,总之,不善言谈的我,虽然真诚,别人却说我单纯,虽然善良,别人却说我傻。傻就傻吧,这个时代确实缺少傻子,每个人都变得太聪明了,聪明得就差算计自己了。
  回到家,我还没有坐下,妈妈就问:“陈田,你是不是接了一个新案子,而且是关于市委书记的儿子?”
  “是的,没错,有问题吗?”
  “不要再搞下去了,弄不好会丢饭碗的。”
  “妈,不要担心,如果他真的犯了法,法律自然会惩罚他,如果他是冤枉的,我又能把他怎样?”
  “可是他爸爸是市委书记,你怎么连这点也不懂,我不让你戳这个‘马蜂窝’?”
  我笑了,说,“没事的,放心吧。”
  吃过晚饭,我就灭了灯,准备睡觉,可是我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好几次,最后,我坐了起来,点上一支烟,想着单位领导和妈妈的话,不仅打了一个寒颤,是啊,在中国权力大于法的事情比比皆是,我一个小小的律师又能让法律变得公平,这简直是一个笑话,尤其对于这样的案件,只会让自己和案件一起淹没。
  心久久的不能平静,烟抽了一支又一支,想起青莲的那圆睁的眼,想起那字字如金石的话,我问自己,你屈服了吗?
  没有人回答我,四面一片静寂。我爱每一个地球上的生灵,那么那些姑娘们就更加如花般美丽可爱,我想起芜妍的才气,芜妍那安静的美,我愿意为这人间的天使献出我生命,芜妍你在哪里,青妍又是谁?不管是芜妍还是青妍,她们都是活的生命,我不能屈服,决不能,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忽然,我想通了,明天我就去看看案子的受害者。
  青莲带我转了一个又一个胡同,终于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巷口停了下来,指指最里面的两间房说,就是那儿。
  “吱呀”——门开了,里面坐着的就是青妍,她听到响声转过头,脸迎着亮光,那脸,那眼睛,那嘴唇,以及那细长的手指和乌黑的长发,这不是芜妍吗?这分明是十六岁的芜妍,不,是长大后的芜妍,我惊得长大了嘴,“啊——”
  她听到我的喊叫,吓得直向青莲的怀里藏,青莲说,“别怕,这是陈律师”。
  “青莲,你从四川省琴山县秦山寨来?”
  “是啊。”
  “你和青妍是同学吗?”
  “不是的,我们是一个村的。”
  “青妍原先在哪里读书?”
  “在秦山寨中学,她十六岁就辍学了,我们一起来到这里打工,没成想,却遇到了色狼。”
  我的神经无比紧张,眼前的青妍可能就是芜妍,如果是,我们有十年没有见面了,神经的高度紧张,让我沉默了好长时间。我又点了一支烟,
  “她原来的名字是叫青妍吗?”
  “不是的,她原来叫芜妍。”
  泪水一下子涌出了我的眼眶,这果然是芜妍,十年的重逢没成想这个样子,显然芜妍已不能认出我,医院的鉴定写的很明白:“除非她的神经再次受到致命的刺激,否则他将一生在无言和失忆的世界里度过。”这倒也好,让她感受不到心灵的创伤,但也同时让她感受不到爱,感受不到任何的亲情。
  这就是我的爱情吗?
  芜妍她不能认识我,更不能听我诉说,我只是一个天外来客,我感到悲哀,为自己,为我的爱情。
  我含着泪水喊:“芜妍,芜妍,芜妍。”
  青莲说:“陈律师,您——”
  ”我是芜妍的老师,四年前的老师。”
  “陈老师,您帮帮我们吧。”
  青莲携着没有心灵知觉的芜妍跪在了我的面前,我还能说什么。
  受害者的样子,更加坚定了我打这场官司的决心,我让青莲收好哪三颗纽扣,但是除了这三颗纽扣似乎再没有什么证据,那染着处女血的坐垫可能早已让肇事者换了新的。最大的转机,就是找医院的医生护士来指证那天送芜妍来医院的是董明军,可是我找了那个当天的医生,但医生拒不出庭作证,好在有一个护士愿出庭作证。
  就在我愤笔写着诉状的时候,单位的领导正式通知我,再要接这个案子,我就要滚出律师事务所;父母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央求我,不要卷入这样的案子,会带来杀身之祸的;朋友也一直劝我,别管这些,世界上的弱者有的是,你管的过来吗?青莲也告诉我,原来租给她们房子的人说,房子不能再给她们住了,有人愿出更高的价钱。青莲和芜妍一下子成了无家可归的人,我用工资给她们租了一间房子。
  但是母亲却说,只要她们来,我就死给你看。
  我说:“妈,您理解你的儿子吗?我必须把这个案子接过来,谁给这些苦难的姑娘们申冤哪,她们都还没有结婚,……
  “我不听,我让你放下这个案子。”她的眼睛直直的望着我,带着不容置否的神情。
  “对不起,妈,我不能放弃。”我抬起头,迎着她的目光。
  “为什么,决不仅仅是因为她们没有结婚,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没有别的原因,没有。”
  面对母亲的步步进逼,我快要声泪俱下了,我只能在暗夜中哭泣,我的爱情已经飘散,我不知何处去寻找。可是权势也像网一样,正张牙舞爪的向我扑来。我对那位好心的护士怀着深深的感激,世界上还有与我一起战斗的人,我为此奋斗不止。
  终于等到了案子的开庭,我和芜妍、青莲早早的来到了法庭,但奇怪的是我的心总在忐忑不安的跳个不停。是啊,我对这个案子没有十足的把握,如果那位好心的护士不到场指证,仅凭哪三颗纽扣根本无法胜诉。
  董厂长来的很晚,显然他是在有意回避这件事,他戴着一副墨镜,手提一个笔记本电脑,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整整领带,不加选择的坐了下来,他的保镖和他的律师也跟了过来,法官示意他的保镖退下。
  两军对峙的局面形成了,我方明显的感到了力量的悬出,法官庄严的宣布开庭,可那位护士仍然没有到场,没有那天医学的鉴证,没有她的指证,怎么能行?芜妍只是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没有任何的表情,她甚至不知谁伤害了她,她的迷茫,她的无言,都说明她的灵魂已经沉睡,我期待她能说一句话﹗
  我用毕生的愤怒替原告向法官辩诉,狡猾的狐狸不会这样轻易的露出自己的尾巴,果然他不承认有那件衬衫,更没有见过那三颗白色的纽扣。他说,那天他确实和青妍、青莲一起出差,当时,因为路途遥远,青妍在车上睡着了,我也感到疲劳,车子撞到了一棵大树上,玻璃撞碎了,划伤了我的腿,血就流到了车子坐垫上,青妍也因此变成了这个样子。对此,我很抱歉,事后我一直照顾青妍的生活,但不知为什么青莲总不接受我的救助,这样倔强的人,我还是第一次碰到——
  青莲的眼中喷着火,她拿起桌上的一个茶杯,朝正在说话的董明军扔去,不料却被他的保镖挡住,保镖指着她说,“你故意伤害。”
  会场上一片混乱,我的头“轰”的一声,什么也听不到,那三颗连接生命的白色纽扣,到底什么也不能证明,我等待着最坏的结果。

  (五)

  走出法庭,不知是阳光刺了我的眼,还是我的眼中本来就有泪水,眼泪淌满了我的脸,一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下流眼泪,总不是光荣的。青莲也不再说话,一脸的沉默,只有失语的芜妍微笑的看着路旁刚刚盛开的花朵。
  第二天,我就得到我所在的律师事务所的通知,以后我不用再去那里上班了,母亲命令我放弃这个案子,催促我重新找工作。我的心情坏到了极点,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任何人也不见,在这个案子中,我竟找不到任何的缺口,烟头扔了一地,这样过了一天又一天。
  直到手机铃声将我吵醒,我擦从自己的幻梦中惊醒,电话是青莲打来的,她哭着说,“陈律师,芜妍她怀孕了,……”
  她怀孕了,她竟然怀孕了,这真是笑话,但这是事实,她,她,我的爱情,她的清白,居然没有爱情的结合也能结果,我又颤抖着拿出一支烟,努力让自己从爱情的角度走开。
  受害人就是芜妍,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法律有时是倾斜的,但在事实面前,在铁的事实面前还会倾斜吗,忽然间,案子渐渐明朗了,但我又为自己的想法惊出了一声冷汗,——让芜妍把孩子生下来,通过NBA,不就可以找到孩子的父亲?那么我们自然就会胜诉,但芜妍会怎样呢,她的失语和失忆,这会不会给她的生命带来危险,姑且如此忍耐下去就没有危险吗?她的世界现在是一片黑暗,这种黑暗会漫及她的一生。
  一生何等的漫长,生命又是何等的脆弱,脆弱的生命能否经受这致命得一击,要么毁灭,要么新生,平生第一次感到了为难,我又点燃了烟,看着腾起的烟圈,我必须做出选择。
  晚上,我默默地收拾行装,爸爸和妈妈他们抱住我的腿,尤其是妈妈,平时对我是那样的严厉,我对她的命令也向来言听计从,从没有见她在我的面前流泪,今天她第一次流泪,而且哭得是那样伤心,好像我从此不回来一样。
  她说:“这次失去的是工作,下次失去的是性命,你懂吗,民跟官斗,只有遍体鳞伤。”
  “妈,我懂,但这件事我必须去做,如果不去做,我一天也过不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难道就是为了什么正义,什么法律,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这么幼稚。我和你爸,混了大半辈子,见过的事情多了,我们是小家小户,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吗,你为我们想过吗,你想过吗。”
  “爸妈,是的,我就是为了法律的公正,为了那些受害的人,我相信,在有权势的人,在事实面前一定低下他们高傲的头,一定会的,一定会的。”
  一向不爱说话的爸爸,一气之下,将茶杯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不孝的儿子。”
  妈妈拿起一根木棍,重重的大我的后背,我无语,任凭他们打骂,痛苦在我的心上,倒真的希望他们能够赶走。
  他们打够了,骂够了,我提起行装,踩着那些玻璃碎片,走了出去,后面响起爸爸的喊声,“有种的就别再回来。”
  我不敢回头,一直走下去,我真的害怕自己改变主意。
  很快,我和芜妍、青莲坐上了回琴山的车,其实,故乡并不远,只是它在我们的心上,缺少足够的勇气,回到心灵的家园,我又回到了我曾经执教的学校,做了一名中学的语文老师。
  可是,琴山并不接受芜妍,芜妍的母亲,因为她没有带回一分钱,还挺着个大肚子,认为它有损门风,局部照顾她,他们甚至怀疑,芜妍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没有办法,只有我来照顾她,我把她接到了学校的宿舍里,一切都没有变,我们好像又回到了八年前。
  这几个月,成为我生命最为美好的时光,大山的沉静,空气的清新,小鸟的欢唱,给我们一个安宁的内心,没有了城市奢华,浮躁,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就和我的学生们一起跑操,“一、二三,一、二、三。”那洪亮的口号能驱走我内心的恐惧,权势暂且离我很远,我在自由的空间里呼吸。天气好的时候,我就牵着芜妍一起散步,看校园的操场,看夕阳,看霞落霞飞,那飞鸟落在草坪上,落在那些不知名的野花上。
  有一次,我和芜妍散步时,我边走边吟咏杜甫的《望春》。“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她竟然停下脚步,眼睛直直的望着我,她看得我都呆了,我试着对她说,“你认识我吗。”
  她仍然看着我。
  “我是陈田老师。”我的手比划着。
  她仍然看着我,很久很久,鸟儿已经归巢,她终于摇了摇头。她的摇头,说明她还有意识,我紧紧地拥抱了她,泪水湿了眼睛。
  青莲也已找了婆家,她说,等芜妍的生完孩子,她才结婚。
  时光过得真快,转眼芜妍离预产期只有一个月了,五月的琴山美丽而沉静,校园的草长得格外茂盛,草长莺飞,落花流水,常常构起对往事的回忆,记得八年前,也是这样的季节,我发现少女芜妍的才气,也是这样的季节,芜妍离开校园,埋在心底的爱情,非要等到八年后的今天兑现。我紧紧地牵着芜妍的手,她隆起的肚子,碰着我的身体,假如我就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那该多好,假如我在她十六岁时,和她相爱,那还会有后面的事情吗?一切都是命运捉弄人﹗风扬起她的长发,她的头发依然乌黑油亮。每天我最快乐时候,就是洗她那一头长长的黑发,每到这时,芜妍就像一个很乖的孩子,低下头,我就把她的头发浸在水里……
  2004年5月20号那天傍晚,我永远都不能忘记,那是给我勇气和力量的一天,我们的希望就在那天,像燃烧的火一样升腾了,那天我上课回去得晚了点儿,太阳已经落下去了,我担心芜妍会因为饥饿而出去,到家后,果然不见她的踪影,我着急的出了一身汗,我正要出门找她,却看到她正向我走来,她怀里抱着很多很多的槐花,原来风把槐花吹落了一地,雪白芬芳,香气象海一样侵袭着每一个在校园里生活的人,香雪海,我又想起八年前这个词,啊,就连芜妍也被感染了。
  她笑得那样灿烂,有多久,多久没有看到她的笑了,她笑着,看着我,就像天真的傻孩子,但这种天真足以震憾我的内心,我仿佛看到了她康复的希望。
  我试着将她原来的《草赋》朗诵给她听,
  芳草碧连天,离离何独然,
  垸上空寂寞,水中徒忧怜,
  长去本无根,飘摇入云间,
  不恨秋风起,只怨体轻浅,
  愿为忘忧草,我与株芥连,
  宕宕向长风,戚戚自翩迁,
  吁呀自流转,谁知云崖暖,
  草已随火燔,怎痛下沉泉?
  忽然我看到她眼中流出的眼泪,她竟然能哭也能笑了,我的心惊呼了起来,从我的门口望出去,确实有很多碧油油的草,我感觉,我就是一棵草,她也是棵草,“春风到天涯,冻雷草抽芽,也尽生相思,新阳感物华,野芳根茎生,春来自在发,羞说锦瑟苦,汲汲暖生花……”风不再说话,云不再说话,我又一次哭了。

  (六)

  芜妍就要临产了,我请了假,专门照顾她,芜妍的脸上有些浮肿,而且长满了黑斑,隆起的腹部似乎将要把她压垮,她总是苦苦笑笑,情绪上不是很稳定,医生也不能把握她以后会怎样,我又重新陷入了忧虑之中。
  炎热的天气,孕妇是很容易中暑的,我俨然就是她的丈夫,我每天给她洗澡,擦身子,我在芜妍身上寄予了怎样的希望,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有爱情,也有法律,更有理想。
  6月26日上午,芜妍突然大声地哭,我赶紧把她送进了医院,医生说,情况紧急,就要生了,医生示意我在外面等候,可是她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说什么也不松开。医生没办法,只好让我进去了,啊,这是老天特意安排我看着孩子出世﹗
  宫缩越来越厉害,疼痛让她的脸上的青筋突了出来,我好像看到了她的血在奔流,她握紧了拳头,狠狠的砸着自己的头,孩子的挤压,阴道的疼痛,终于让她两腿一伸,头重重的向后一仰,“啊,啊,啊……”
  这声音就在我的耳畔炸响,它是芜妍终于喊出了自己的疼痛,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声音。这声音穿过医院的窗口,震落了树上的叶子,震飞了天空的鸟儿。
  “不怕的,不怕的,我们不怕。”我紧紧地抓住她的手,不敢有一丝的放松,我感觉,她就是我的爱人,我不让她从我的生命里逃走。
  “啊,啊,……”
  “ 啊,啊,啊,……”
  一声孩子的啼哭,结束了她的疼痛,她躺在床上大口的喘着气,这个粉嫩的婴儿,像极了他的父亲,是个可爱的男孩儿。
  一切顺利,母子平安,我把孩子抱到了她的怀里,她的眼中满是泪水,她的眼珠灵活转动,手很自然的抱着孩子,——啊,母爱的力量真是伟大,它让芜妍新生了﹗
  芜妍不但想起了我,而且还记起了那个案子的前前后后,我告诉她,这些日子,我们一直在一起生活,她有些害羞,但这种变故,确实让她不再是一个小女孩,她是一个母亲,啊,母亲。
  我重新提起上诉,案子如期一个月后开庭,我和青莲、芜妍以及她的孩子重新来到省城,城市依旧热闹。这个案子荣登了当地各家媒体,因为牵涉市委书记的儿子,那天有很多的记者前来采访。
  我保护着芜妍母子,进了法庭,法庭上,芜妍义正词严的指控了董明军,当她把孩子抱在董明军眼前的时候,他晕了过去。他理所当然受到了法律的惩罚。
  事后,董市长要求见一见孩子,我说,“这有必要吗?”
  “我家的孩子怎么没有必要?”
  芜妍把孩子抱给市长,他看到孩子后,又要求收养孩子,这被芜妍一口回绝。
  我们抱着孩子又回到了琴山,回到了校园,我和芜妍生活在了一起,她不再喊我,陈老师或者陈律师,而是叫我陈田了,那么,那个孩子,因为和我们生活的久了,也不再像他的父亲,而是象我和芜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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