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缘

就像猜不透她的心思一样天也有不测风云。
　　这场雨不但落得迅猛而且下得缠绵，一根根雨线把天地缝合得密不透风。好端端的完整世界一下子被分割得条是条块是块。此时，我正被困阻在这座城市最热闹的大街一侧的建筑物前。没带雨具不说还偏偏抱着刚依呀学语蹒跚学步的小伊伊。在雨中冒着枪林弹雨冲锋陷阵的事只能是我和伊伊岁数相加除以二的年龄干的事。现在我除了沉下心对付雨外还将对付比雨还难对付的伊伊，我不得不和他玩起儿童游戏，同时还得睁大眼睛不放过雨中任何一个哪怕只有一面之交却带着伞的人。
　　我身强力壮自食其力无病无灾，既成不了别人的累赘也从未体味过身负累赘的感受，更没料到邻居这聪明灵气的伊伊会在某一天成为我的累赘，就因为我是太喜欢太宠爱他了。他的父母比我大不了几岁却老把我和伊伊看成是哥俩，矮人一等吃的亏只能打断牙齿往肚里咽，谁让我二十好几了还天马行空独来独往呢。今天休息在家闷得发慌憋得难受，念头一闪便敲了邻居的门向他们借了伊伊上街作逍遥游。成天上班扛着百来斤的东西再抱这令人喜爱也不过二十来斤的小家伙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当然，我借伊伊还有个目的就是想遇见她。往日每回好不容易见面谈不了几句话，她的话题就转移到了孩子的身上，那专注的神情令人肃然起敬，也堵了我的话匣子。这回带上伊伊倒想探探她是不是对我搪塞。
　　行人越来越少而雨线却如绳索般越铰越粗。我烦而伊伊更烦，一个劲吵着要寻爹找娘，身体像跳水运动员似地在我手上猛然把头往下栽，我不得不一次次地将他矫正。直到他第二十五次下栽，都到了我的年龄时，我真的恼火了，把脸一变把腔调一改，说出的话连我自己也觉得稀奇古怪。伊伊看了我一眼哇地一声石破天惊，惹得前后里外的人大眼瞪小眼，慌得我上下左右地大嘴哄小嘴。那话儿足以把我自己都哄得掉泪了，而伊伊依然如我，高一声低一声逐渐哭出了韵味哭出了节奏来。
　　她出现了，穿一件红色衬衫一条黑色裙子撑一把嫩黄色雨伞，就像一朵美丽的三色堇。这条街是她往来于家和单位的必经之路，只见她在雨中轻盈地飘移。我有心等待却无心招呼了，因为人都有栽的时候可我栽得不是时候。我急忙用手指拱入伊伊哭咧的嘴里以示暂停，没想到他却毫不示弱用坚硬的乳牙把我的手指当成了巧克力。疼得我“唉哟”失声超过了八十分贝的噪音足以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她一转身，目光就与我的目光在平行线上交流而且距离越来越近。我紧张地督导伊伊赶紧叫一声姨姨或扮个笑脸什么的，就算是给我一点面子吧。他全然不予理睬而她却完成得漂亮利索。先是冲伊伊一声“真可爱”后是朝我微微一笑，放下伞轻轻拍拍手，伊伊顺势而去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她一逗他就笑直逗得伊伊笑岔了气打起了嗝才对正在抡动酸胀疼麻的手臂的我说：“看来你挺喜欢孩子的。”
　　“你不也一样吗。”我借题发挥，努力寻找两人之间的共同语言。
　　她笑了，把脸都笑红了。面对雨帘她自告奋勇地去附近借伞，那背影活泼得像只小鹿，在我心头直撞。与她大学同窗三年，几个自诩为快乐的单身汉的同学因为她而不再快乐了，或明或暗地向她表示却全被她极有礼貌地回绝了。我虽也喜欢她也知道她对我有好感，但有前车之鉴不敢造次。于是总在告诫自己沉着冷静俟待天时，坚信上天无绝人之意。今天这场雨莫非……
　　她回来了。湿了半边胳膊，手里多了把伞，还给伊伊带了一盒果冻一盒饼干。这回轮到伊伊主动出击了，不仅口齿不清地冲她喊姨姨而且老给她陪笑脸。雨中，我们又聊开了话题一说就说到了三年前。她听得多说得少，忽然岔开话题郑重其事地问我：“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孩子吗？”
　　如同被雨水浇了一样我愣了，心想这回又没辙了，还是知趣地告辞吧。而这时她却悄悄地对我掏出了一个深埋在心里的秘密：她那只喜欢美貌和富有的生身父母自从她出世后，渐渐发现对方都不再美丽和富有后便怪罪于她，两人越闹越凶，离异时谁也不愿意要她这么个累赘，多亏了善良的养父母……
　　末了，她深情地看着伊伊说出了一个道理：“只有爱孩子的人才真正懂得爱。”我听了她的话大为感慨，明了她的心思后便急于表态，她却摇摇手，说：“时间不早了，赶快把伊伊送回去吧，要不然他的父母会着急的。”
　　我知道该分手了，很不情愿地挤出一句话：“那伞怎么还你呢？”
　　她低下头用很温柔的语调说：“今晚送我家里来吧，我……等你。”
　　我一下子如醍醐灌顶听懂了她的话外之音。
　　我们背道而行。我一手抱着伊伊一手撑着雨伞。老话说得真是太好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小伊伊呀小伊伊，你可真够哥俩的情份了，今天的福可全是你带来的。不过，今晚你别囔囔地来找我了。懂吗？懂。真是好兄弟，咱当哥的绝不会过河拆桥，你喜欢什么不管是玩的吃的还是穿的，你只要开口，要什么就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