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的颜色

一
　　星期二下午的第三节课，大部分的学生都到图书馆看书去了。蓝却跟往常一样在班级里拼命地做着那永远也做不完的作业。是骨子里的虐待分子作怪，还是对纸有几辈子的深仇大恨，她用笔的力度夸张得使人担心又略带几分的滑稽。她身旁的倩终于忍不住抛出了一句：“怎么啦，谁又欺负我们的angel了，写字犹如在吃奶。”蓝只是笑哼了一声，并不答话。倩亲热地凑过去，故作惊讶状地呼道：“小姐，你的眼睛好忧郁，我好羡慕你呀，教我一招吧，也让我电倒几个纯清少年。”蓝依旧不扬头轻哼了一声。倩此刻的心情好象特别的好，按捺不住又在蓝的耳边唠叨开了。
　　窗外似乎阴沉了，班主任黄从那边慢慢地踱了过来，推开窗子，深吸了一口气。
　　蓝也不经意间瞥了一眼远处的天空，只见层层叠叠的乌云从北方蹒跚而来，渐渐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而在这灰黑的主色调下却露出了特清特蓝的一块。蓝似乎特爱蓝色，沉郁的脸上现出欣喜的神情，自言自语道：“太美了！”黄以为她跟他搭茬，很诗意地和道：“真得太美了！自然的伟大就在于变幻莫测以及不协调的协调。你说呢？”
　　蓝若有所思，微笑中隐隐含着淡淡的涩意，说：“那乌云就像你脸上的皱纹。”
　　“我真的那么老吗？”黄也笑了。
　　“你以为你还是纯清少年！”倩的口头禅又来了。
　　最近很多学生总是开玩笑地说黄老，说他憔悴，说他们之间有代沟。其实，在所有的任课老师中，黄可算是和学生最合的来的，师生间的交谈诙谐且无所顾忌。他们可以天南地北，他们可以不分长幼，他们可以一起疯狂。也许是因为黄还年轻的缘故吧。
　　黄的手触到了蓝的一本笔记簿，便随手翻了起来。蓝欲夺回，但终究没有动，只显得有些腼腆。
　　“你有很多心事呀！可以给我看吗？”说话时黄已经在翻看着。
　　“她的心事比天上的星星都多，老班，你可真是孤陋寡闻。”倩调皮的说。
　　“没有啦，胡乱写的，不要听这个疯丫头的。”蓝一边说一边又做起了作业。
　　倩拉了拉腔调：“这人一大，烦恼事也就多了。家庭啦，学习啦，还有那一小撮心上的草也发芽了。”
　　“心上的草？”
　　“我说老班你土吧，连这软绵绵的草都不知道。今天我开导开导你。这东西很朦胧又很美好，很甜蜜又多忧伤，放在心里怕化了，不放在心里又觉得空荡荡的。这下该明白了吧。”倩摇晃着脑袋狡黠地说。
　　“这鬼精从哪里学的，还挺浪漫的。”黄微微一笑接着说，“中学生莫谈大人的事，读好你的书吧。”
　　“老班你又讲大道理了。俗话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何况这种情又是我等青春之人的专利，你羡慕以至于嫉妒了吧。这心上的草是纯清的，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黑。”没想到这小丫头还一套一套的，连在一旁不愿说话的蓝也被逗笑了。
　　下课的铃声打破了他们的戏言。黄好奇地借走了蓝的笔记簿；蓝还是那样的心事重重，而倩却飞快地背起书包拖着蓝出了教室。

　　二
　　蓝已经好几天没来上课了。她只是托倩捎了个口信——说她身体不适。黄最近忙于处理一些个人的私事，对班级和学生的关注也少了些。在一节早读课上，黄突然觉得有些莫名的空虚，才隐约记起蓝的缺席。
　　黄始终把蓝当作一个乖巧娴静，淡雅温馨的小妹妹看待。或许是因为黄在表面的热情下也拥有一个如蓝般沉默忧伤的情怀的缘故，所以他看到蓝就仿佛映射出了自己的影子，感到特别的亲切。
　　黄赶忙向倩询问蓝的具体情况——平时在班级中倩与蓝的关系最好，她俩总是形影不离。倩似乎不想说又似乎说的不大清楚，她答道：“聪明的老班，你干吗不自己打个电话去问问她呢？”黄轻拍了一下脑袋，迅速掏出手机，拨通了蓝家里的电话。可是等了许久，无人接听。黄又重拨了好几次，依然联系不上。黄想到了那本笔记簿。自从上次借来，黄也只是粗略地翻了翻，并没有认真地看，说不定里面就藏着蓝的心事。
　　正如黄所料，本子里的心事还真多。那零碎的字里行间有许多蓝色的幻想也有许多紫色的忧伤……
　　不知什么时候，倩站到了黄的面前。她那阳光灿烂的脸和灵动的眼睛又开始放射光芒了。她说：“老班，蓝的忧郁也许跟那“心上的草”有关吧！上天真不公平，我怎么就没有这种美妙的伤痛了。”倩说话的语气一直都是这样的调皮。其实不必也许，黄从刚才的文字里早就看出了究竟。倩的话匣子又开了。她告诉了黄一段关于蓝的故事。
　　那是在一节政治课上。倩是学习委员。当倩、老师以及几个班委正商量着选组长的事时，蓝不断地挤着眼，倩成功地接收了她的秋波。蓝不喜欢受到一些俗事的打扰，她的意思是请倩帮忙千万别选她当什么组长。倩笑了笑，蓝也随着一笑，彼此间心领神会。可是倩偏偏爱恶作剧，她跟几个人叽里咕噜了一会儿后，组长的名单上出现了蓝的名字。一向腼腆的蓝突然间象烧了团火似的，皱着眉，头发要变狮毛了。不过还好，倩的嬉笑功可练得炉火纯青，三五下就压住了蓝的烈焰。但蓝难免有点“三心”，昏头昏脑地把书桌上的一大堆杂物全碰翻到地上了。蓝忙低头去捡，棉花似的脸蛋挨着一只似乎熟悉又陌生的大手摩挲而下。但蓝的心里终于纳闷起来了，倩的手怎么变得如此的健硕有力呢？当她棉花似的脸再次如小提琴弦顺滑着那只大手时，那只大手却惊异地缩了回去。“oh！　My god！”蓝在抬头的瞬间心中一颤。四只眼睛在0.01秒的对视后快速地游离了。在对方尴尬的微笑里，蓝的脸唰了一下成了红辣椒，而那红色素迅速地从耳根扩展到了脖子。蓝恨不得剥掉一层皮钻地里去。
　　此时倩也从忙碌中回来了，她放下手中的笔和纸。“偶然是必然的天意，巧合是缘分的造化。”她一秒钟都不容错过又调侃起来了，“我的angel，我的手还没练得那么粗壮吧！”
　　蓝只是一声不吭地低着头，想着那只冥冥之中的大手，想着倩刚才的睿语。突然她又想起了阿Q摸小尼姑后那手的感觉。她发现她的心充满了酸和甜的味道……

　　三
　　宏是班长。他英俊，且身材匀称；他热情，充满青春的活力；他酷爱体育，喜欢穿一身白色的运动服。在同学的眼中，他是完美的代名词。他也是女生特别注视的对象。他每天就象风一样来去匆匆，但总给人留下抹不掉的微笑和似火的激情。他飒爽的身姿如雾般飘浮在一双双痴妄的眼中。他跟同学的关系融洽。他的身旁常常爆发出许多豪放的笑声。倩和他同是班委的一份子，平时常在一起商量处理班级的大小事务，他们的亲密和无拘终于迎来了异样的目光。倩如小鸟般围着他飞转的画面总有一种酸溜溜的感觉冲击着那些小气的gril与boy。于是，很多人便开始指指点点，试图给这个对自己感官造成刺激伤害的温馨的图画来个嫉妒的涂鸦。但是在略微失调的色彩里，倩却表现得从容闲适，并无半点的慌乱与刻意的躲避。倩知道，她和宏永远是两条自由的平行线。
　　倩和蓝是同桌。在倩和宏的频繁的接触中，坐在倩身旁的蓝和宏交流的机会也增多了。近来，敏锐的倩隐隐觉得蓝的眼光经常随着宏的白衣晃动。她知道蓝心里的秘密正悄悄地在沉默无争的外表下萌动发芽。
　　倩和蓝单独相处时，倩常故作惊讶地对蓝说：“哎呀，你的瞳人满是白衣啊！”蓝只是报之以莞尔一笑。有时倩还开玩笑地说：“小姐，行行好吧！好朋友的有些纯清的东西可不能抢的哦！”蓝依旧微微一笑。
　　也许蓝的眼睛确实有些恍惚，有些朦胧了，所以后来在政治课上，沉静的她才会慌乱地把白衣下宏的那只大手当成倩的小手作小提琴弦般的摩挲了。
　　秋天静静地降临了，夏天的狂燥也随之消散了。凉风里操场上锻炼的人多了。操场边的空地上，几棵芙蓉树开满了花，白的，淡红的，粉红的。蓝喜欢宏跳跃的身影，也喜欢敏感多彩的芙蓉花。她爱远远地望着它们。于是蓝出现在教室窗口的次数明显地增多了。每当那件白衣从红白相间的眼底闪过时，蓝的心中总会多出了一只大手。她的脸颊也会多出了几片粉红的芙蓉花。

　　四
　　风也有停住的时候吗？风也会喜欢多彩的芙蓉花吗？这个答案藏在宏的心中。当蓝偷偷地品尝着自己如梦如幻的浪漫时，宏似乎也如微风吹过水面般泛起了丝丝的涟漪。但宏常常在稍稍表露的瞬间却被随之而来的琐事——家庭的、班级的、个人的——所淹没。于是蓝和宏就在心照不宣中延续着一份默契。他们心中的草悄悄地滋长着。他们既期盼又担心着春天来临时蔓延成满山的蓊郁。于是，他们渴望时间能够止步，他们觉得能够保存这份美好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宏还是如风般的自由从容，蓝依旧保全着娴静矜持。不被人察觉的就是他们多出了心底摇曳的草。
　　蓝有一个习惯，喜欢在夜深人静之时自己关在房间里，听着缓缓的乐曲，把心事倾吐给洁白的纸张。每当快乐或者悲伤时，她对汉字就特别的眷恋，她会绵绵不断地写了又写。在一周的时间里，她在日记本上把自己内心微妙的变化镌刻成厚厚的细腻的文字。这个精致的本子成了她的知心朋友，白天揣在怀里，晚上枕在头上。
　　一天晚上，蓝正在专心地做着繁重的作业，不经意把那本日记跟一大堆的学习用书放在了一起。她的母亲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儿的辛苦样，轻轻地来到她的身边，随手拿起了一本书。凑巧的是母亲拿的就是那本记满心事的日记。母亲饶有兴致的读了起来，脸上突如其来了一阵阴云……
　　自从蓝的父亲负心地抛下她们母女之后，蓝便成了母亲心底最重的依托。母亲关心着蓝，维护着蓝，不让蓝受到哪怕一点点的委屈。母亲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蓝的身上，她期待着有一天蓝能够考上名牌大学，她将和她一起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开始崭新的生活。为了让蓝全身心的投入学习，母亲不容许任何的东西搅乱了蓝的心思。因为她知道一粒小沙子都会使眼睛难以忍受。母亲总是这样小心翼翼地爱着蓝。
　　于是，异样的声音划破了宁静的夜……
　　蓝的母亲激动的劝导声，蓝气愤的反驳声，蓝的母亲逐渐高亢的责骂声，蓝受委屈的哽咽声，不和睦地冲撞着从窗口飘送而去，渐渐消失在凄冷的月色里。
　　第二天，蓝的母亲为了不让蓝继续迷失方向丢失分数悄悄地找到了宏，说了许多让宏苦笑不得的长者的谆谆教诲。宏感受到了大山般沉重的压力，有些彷徨失措了。
　　蓝知道了母亲与宏的对话，显得更加的沉默了，她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那永远也做不完的作业上了。但蓝还是觉的她和宏之间有了一条深深的沟壑。她再也不敢正视宏了，仿佛欠了他永远也还不清的深重的债。宏似乎也有意地在躲避着什么，总显得没有以前那样从容了。
　　蓝终于承受不了了，蓝害怕班级，害怕宏的眼睛，害怕同学们无邪的笑容。她选择了离开。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跟从前一样轻松地面对大家，也许一切都不可能了。
　　当黄清楚了一切的细节后，黄觉得应该做点什么，可是除了劝说和抚慰之外，孩子受伤的心何时能够复原呢？黄的心也沉重起来了。
　　孩子的心上的草是纯清的。可世俗的眼睛却时常会被所谓的经验和理智蒙骗了，给它涂抹了太多太多的色彩，使它变得复杂而烦乱。草还会拥有那单纯的颜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