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些，百合花正在向你微笑

当我踏上去S市的列车准备我的又一次苦旅之时，我的心就像一只硕大的鸟那样展翅飞翔在晴朗而迷茫的天空中。我无法描述我此时复杂而亢奋的心情。我瘦弱的身躯里流淌着汹涌而奔狂的血液，我的每一根筋骨和肌肉都在咯咯作响，掷地有声。车窗外的每一根电线杆，每一棵粗壮的分不清树种的树以及错落纷繁的建筑就像是被我挥拳击垮的斗士纷纷倒在我身后的苍茫之中。坐在硬座车厢里，我就像一只饥饿多时的困兽紧闭着我的嘴以掩盖里面暗藏的锋利的牙齿。越是此时我越显得平静如水，仿佛春天里飘飞的柳絮温和而绵软。我复杂的思维带动我前言不搭后语的言词，不，准确地说是我默默的心里的自言自语。
　　在我的对面同样的硬座上坐着的是一位神情蓦然表情凝固的女孩。长长的黝黑发亮的头发像机制的挂面整齐而散乱的垂下，有几缕甚至夸张地略显轻浮。她俊俏的脸孔上傲然挺立着被所有人都毫不犹豫的夸赞着的鼻子。她那双被淡蓝色牛仔裤紧紧包裹着的修长而圆润的腿像一颗茁壮生长的梧桐树的树干当仁不让的矗立在我的两个膝盖之间。这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尴尬，欲左不能，欲右不罢。我的所有激动和神采飞扬在这棵美丽的树干面前顷刻间烟消云散，土崩瓦解了。此时我别无选择。我轰然站起身像个逃离火坑的惊吓者那样直奔两节车厢的联结点——吸烟室。
　　当我再次回到我的硬座上时，女孩的表情有了丰富而明确的变化。准确地说是对我的轻蔑和多看我一眼都会使她承受巨大煎熬的不可一世。我断定这个女孩是个天真而可爱的姑娘，她的嘴角分明悬挂着她不同寻常的幼稚和不谐世事。我轻轻的禁了禁鼻翼，把我的头转向了女孩的另一侧，一个更小的女孩那里。
　　小姑娘大约有6，7岁的模样，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也许她的真实年龄还会更小一些。她穿着柠檬黄的小毛衣，圆圆的领口宽容的拥抱着她滑嫩雪白的脖颈，她清澈的没一点瑕疵的大眼睛眨来眨去，犹如晴朗的夜空里亮闪闪的星。小姑娘正在双手搂着爸爸的脖子撒娇。小羊犄角辫像是春天里最早发芽的嫩树枝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的思绪随着这嫩绿的树枝不自觉地也飘乎起来。我多么希望自己也有个这样的女儿。这也许就是我对女人亦或女孩如此眷恋的最准确地解释吧。小女孩灿烂的笑容牵引着我的目光使我暂时忘掉了坐在我对面的梧桐树的树干。我故意地把皮鞋下意识的挪动了一下，我低头偷看我的皮鞋的表面已然光闪闪的发亮了，而那些悄无声息的灰尘已经很和谐的印在了那个可爱女孩的牛仔裤的裤腿上。至此我悠闲地看看车厢的顶棚干咳了一声后，我的嘴角一如那个女孩刚才一样泛起了一丝泱泱的惬意。
　　我并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家伙，或者说我并不是一个好惹的家伙。我每一天都在执著而怀疑地生活着。我坚强的个性使我的心常常软弱无力，我暴躁的秉性也常常使我温顺的像一头酣睡的黄牛。我明晰的思考问题的路径也常常使我进入漫无边际的空洞的胡思乱想，正如我此时的叙述含混而不知所措。我为何而来？我又为何而去？也许这原本都和我的本质没有任何的关联。一切的一切也许都源于和前面提到的那两个女孩毫无相干的真实而明朗地存在着的另一个女人。
　　在没有找到问题答案之前的此时的我依然存在于开往S市的硬座空调普快列车上。我重新振作了起来，来自那个可爱女孩的阴霾以及漂亮小姑娘的眷恋此时都没能再继续影响我的激动和兴奋。我的心中重新燃起的希望之火使我的脸颊恢复了在这之前早些时候的光彩。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手表的指针往前拨弄的快些以使时间把我快点带到S市的街心。当然我的这些假想无济于事，呵呵呵，我突然笑出了声。我满以为心里的窃笑掩盖的滴水不漏，岂不知我脸上的细碎的皱纹以及清晰的笑肌早就把我的心思出卖的干干净净了。我同行的友人以及距离我很近的旅客都在脸上绽放出可爱的笑容，他们早已看出我此时心里的那份不可告人的幸福感了。我的友人一脸疑惑地伸手摸摸我的光秃秃的额头，然后丢下一句冷冷的幽默：哥，没发烧吧？自己偷着乐啥？
　　在沉闷的铁轨与车轮的磨擦声中列车咯噔一下戛然而止。我就像一个偶然逃出牢笼的灰鸟义无反顾地拎着我的黑色背包冲向S市的大街。此时华灯初上，夜色正奢侈的拥抱着整个S市的参差比邻的身躯。每一栋高楼大厦都被淡紫色或者浅蓝色的氖光灯围拢着，楼群被一条条颜色各异的笔直的线条分割的异常规则并且井然有序。巨大的广告牌上刘德华严峻冷酷的表情里暗藏着滑稽的杀机正好和罗纳尔迪尼奥灿烂的笑容形成鲜明的对比。我甚至想要是小罗的头像换成我该多好啊，遗憾的是我只拥有他灿烂的脸孔而没有他那一身超乎寻常武艺，否则我的身边肯定也会佳丽三千，美女如云了。我的思绪随着小罗灿烂光辉的笑容和刘德华的冷峻傲酷的威严一起飞上了S市的弥弥上空。我的思路就像我此时的叙述一样漫无边际的飞来飞去，我无意欣赏美丽的夜色城磊，我的心早已飞向了别处。
　　我是在第二天的上午，准确地说是九点三十六分这个我非常喜欢的数字到来之时在新世纪大厦的空场中如约与她相遇了。在此之前我预先就知道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雪尔。当雪尔的脚步在广场的地砖上清脆而有节奏的发出嘚嘚嘚的由远而近的歌声之时我的心也随即嘭嘭嘭的跳个不停。雪尔优雅的走路姿势和淡淡的装束使我平静了那颗飘浮于半空的怦怦乱跳的心。她是个真正的城市女性，有着众多女孩子都学不来的优雅的姿态和温柔如水的表情，淡淡的化妆品在她脸上和谐而匀称的弥漫开来，若隐若现的勾勒出她棱角分明的脸部结构。雪尔的眼睛纯净而澄澈，毫无虚掩地展示出她作为一个成熟女人的光鲜和魅力。在她面前我极力按耐着自己局促不安的情绪，我的手已是湿漉漉的汗渍了。我们的寒暄在雪尔温柔而恬静的笑容里温馨的进行着，我由于紧张而带来的手足无措的拘谨也慢慢地融化在她温文尔雅的情态之中。于是我的脚步显得坚定了许多，我的拉紧的肌肉和僵硬的面部开始逐渐松弛而异乎寻常的活跃起来。此时我看到了天空中展翅飞翔的有着雪白羽毛的鸽子以及飘飞着的色彩缤纷的盛开的花朵。
　　我跟从在雪尔窈窕的身影背后像个不懂事的孩子显得傻里傻气。雪尔浅灰色的衬着黑色肌理图案的宽领细线毛衣在上午迷离的光线里显得既持重又大方，雪尔的藏蓝色垂感极强的裤子上闪闪发光的镶嵌着亮晶晶花朵的图案随着她脚步的轻盈一起跳跃。我们一起来到人头攒动的商场里。琳琅满目的各色的衣服像九月里漫山遍野的山花灿烂夺目，雪尔像一只优雅的蝴蝶在花丛中自如而稳健。我昂首跟着雪尔的脚步，生怕她从我眼前飞走。
　　我们乘坐电梯而上，然后又下。我偷看雪尔站立在一阶一阶的梯形之间，她立在整齐的短直线的上面像一束绽放的含露迎风的百合花。雪尔挺拔的腰身以及她不饰华彩的服装无论你从任何角度都看不出有半点的牵强和矫饰。她不施粉黛的形象让我产生一种莫名的幻觉：在惠风和畅的浅绿色草地上傲然开着的卓然不群的百合。我就站立在这朵花的旁边，我清晰的能闻到这朵百合花所自然弥散出来的诱人的清香。以至于她的芳香会在我多年之后的老态龙钟之时依然在我的身体里游弋，牵动我那时已不再清晰的思维。甚至她会在我多年之后避免我过早地进入垂暮之年的夕阳里。
　　我们乘坐出租车漫游在城市的宽敞的街道之间。我像一条湛蓝色深海里的怪鱼，惊喜于我身边的美丽的珊瑚。我谦恭而真诚地请求雪尔坐在司机身后的位子上。这是我一个精心而刻意的安排。我敏锐的观察力使我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当中都获益匪浅。我细心的观察使我知道这个位子上所坐着的必定是那些让人尊敬和爱戴或者有着尊贵身份以及高雅气质的人物。而雪尔毫无疑问的就是其中的后者。我轻轻的拂去雪尔裤腿上的灰尘，不想让我出了个天大的笑话。我激动的心情居然使我忘记了她裤子上的装饰。雪尔笑出了声，我也像个庄稼汉似的傻笑。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我的鼻子以使我不至于太过尴尬。我又轻轻地拍了拍雪尔的胳膊。此时我的心如一朵飘飞的暖云，完全笼罩在雪尔笑容里散发出来的灿烂而明澈的阳光下。
　　此时马路旁的音像店里飘出了那首我熟悉并时常哼唱的歌：生命就像，一条大河。时而平静，时而疯狂，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狂风一样舞蹈，心生呼啸。
　　我们漫步在S市清爽而祥和的大街上。我们彼此没有过多的经过精心修饰的言语。我们轻松地像儿时的伙伴，默契地如多年相濡以沫的夫妻。此时我真得想伸出我并不厚实的左手牵住雪尔，哪怕只是她的一根食指。但我最终没能有足够的勇气伸出我笨拙的手。我害怕我的手会碰掉百合花花瓣上那滴晶莹的露珠。
　　我是一个笨家伙，或者说我是一个成熟年龄里幼稚的孩子。我常常在思维中无端地生出一些稀奇古怪和变化莫测的想法。我甚至暗暗地抽自己的嘴巴。当雪尔的脚走路看起来有些疲惫的时候我真想把她背起来，哪怕是一段短短的路程。我知道作为一个男人我其实应该这样做，我甚至想象得到背着雪尔在草地上狂奔时雪尔幸福的笑容。可最终这些闪念亦或假想都被我暗暗阻止了。那是一种也许不太磊落的瞬间幻觉吧，我想。我此时不能这样想也不能这样做。
　　雪尔请我吃S市最有特色的菜。我像个饥饿了三天的狼一样把丰富的食物一齐塞进我的嘴巴。我偷偷地看着雪尔，她也正用平静而温和的目光看着我饕餮一样的吃相。我油然而生一种静谧的温馨感，酒精的麻醉使我有种飘飘然的迷幻。我鼓足勇气怀着我即将跳出胸膛的心紧紧地握住雪尔柔软而滑润的手。雪尔颔首而笑，一如往常一样的温柔与美丽。我的筋骨绷得坚实而有力度，我的肌肉咯咯作响。我顷刻间便会醉倒于瞬间的幸福之中。
　　我们相坐于冰淇淋冷饮店墨绿色光华而洁净的台阶上。我们相互沉默。雪尔打开她精巧的手机，我们共同欣赏那一条条词句优美意境深远的信息。雪尔纯净的双眸充满幸福的喜悦。雪尔告诉我她该回去了。雪尔送给我专门为我买来的一套精致的睡衣。雪尔雅牌的纯棉睡衣与雪尔的名字不谋而合，也许这必然中的偶然或者说偶然中的必然已经暗示了某种特殊的意义。我抚摸雪尔雅睡衣，柔和而蓬松的质感使我的思维慢慢地脱离了我的身体。我分明是在轻扶雪尔光滑而温热的脸庞。雪尔站起身即将和我分别。雪尔依然默默的微笑。左嘴角处上下两颗淡淡的黑痣也在微笑。我的血液奔涌沸腾，贯通于我身体里每一条毛细血管之中。我拍拍雪尔挺拔而舒展的脊背并且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肩。那一刻我真想把雪尔紧紧地拥入怀中。但雪尔温柔含蓄的微笑阻止了我卑微的想法，我为自己突然冒出的这个闪念感到一种无地自容的羞愧，犹如光天化日之下在熙攘的人群中被突然剥落了衣服。
　　我为雪尔打开出租车的车门。雪尔握住我的手。我紧紧地拉住她不放。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我只知道我舍不得离开她。出租车渐渐地向西而去。我突然而生一种眷恋，我的不争气的眼睛开始湿润。出租车在我的视野所极之处打了个转又掉头向我而来。雪尔不断地摆动她柔软的手，我使劲挥动我的手臂，我的心跟随我的手臂一起摇晃。出租车渐渐地消失在马路的远端，消失在城市平行透视的焦点上。茂盛的法国梧桐随风摇曳，我的不争气的眼睛终于没能阻止我的泪水，我潸然泪下。美丽的法国梧桐，熙熙攘攘的人流以及川流不息的各色车辆都模糊在我的眼睛里。我轻声呼唤，那一朵绽放的百合花。轻些吧，那朵百合花正在微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