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度白开水 （上）

兰芷坐在桌前，手里握着一只透明的杯子，是一杯白开水。不温不火，也许和人的体温相近，是37度的水吧。她慢慢的喝着，像往常一样，感到很舒畅。可是一刹那，杯子停在她的唇边，她想起一个名字，小白。
　　认识小白是在一种感应中开始的。

　　一

　　那时兰芷上网不久。那天小白费尽口舌，就是想通过视频看看兰芷。兰芷虽上网不久，但对网上的事倒是听了不少。她偏偏不想玩这种无聊的把戏。于是，小白一改“弟弟见见姐姐都不行么”的撒娇口气，以一个男人的语调说：“沟通？怎么沟通？你能说实话么？你这个女人？！”
　　这句话着实让兰芷大吃一惊。仿佛这个电脑那端的人，就站在她的椅子边，声音大得像在耳边炸开一样，如此清晰。兰芷好像看得到那人脸上的嘲讽和愠怒。这种奇怪的的感觉让兰芷的心像被狠狠的抽了一鞭子，眼泪一下子涌出眼眶。兰芷不是爱流眼泪的人。从小爸爸就不许她哭鼻子：“什么大事，值得哭？！”所以遇到大事兰芷从不哭。她的眼泪都流进电视里了。只有这时，爸爸不会骂她，还会笑着说：“那都是假的，别信。”然而，此时却是真的，她觉得自己被委屈了。他凭什么骂自己“你这个女人。”凭什么？！兰芷的心越发的酸楚，眼泪止不住的落。怎么可能呢？就像被人触到了最伤心的痛楚。
　　兰芷就这样坐在电脑屏幕前流泪。任那人甩下那句话就灰了头像。也许是这些天兰芷还不会应付要视频的网友吧。但大家都还客气，没有伤人的。兰芷有个习惯，就是对于异性，即使是同龄人，她也总觉得自己是姐姐。当兰芷一开始就说：“我是姐姐时。她以为小白就不会缠着要见她了。小白不也“姐姐”“姐姐”的叫着了么。（尽管都还未确定对方的年龄。）可是现在，这个可恶的家伙，说翻脸就翻脸了，简直不可理喻！
　　qq面板上有人亮了，一个陌生的头像，伴着一个陌生的名字。原来那个眨着眼睛的小兔头变为灰色圆耳尖嘴的小鼠头。“寂寞男孩”便成了“耗子”。“耗子？”兰芷的心跳了一下，自己就是肖鼠的。原来这个家伙并没离开，只是潜水了。一种莫名的第六感告诉她，故事开始了。故事？兰芷被自己的感觉吓了一跳。那是毛孩子的专利，不属于自己这个年纪了。虽然自己还不是太老。但此刻的兰芷正感到一股火气窜上来，兰芷狠狠的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你还没玩够？！”她有一种想甩人一巴掌的冲动。耗子马上就回应了：“是啊”。兰芷见到这两个字，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傻了。他居然敢！
　　半刻，兰芷忽然觉得这个陌生的人好像并没有恶意。倒像是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个陌生的老朋友。兰芷的心里有种亲切的触动。这种奇怪的感觉使兰芷有了情绪。她意识到，隔阂，在他们之间，至少在这个晚上，已经被打破了。
　　“为什么改名字？为什么又是这个名字？”“这？是个故事。还是等你想通了，肯见我了，我会亲口告诉你。”俗套。这个无聊又嬉皮的网虫子！兰芷暗笑：“那好吧，我不听了。因为我——不——会——见——你！”绕来绕去，还是离不开视频的事。能不能换个花样啊？此时的兰芷觉得一丝轻松。
　　“我讨厌视频”兰芷说。
　　“为什么？你是不是在网上受过伤？”
　　乌鸦嘴，受过伤还聊啊？兰芷忽然灵机一动，想逗逗小白。其实聊天不视频，是兰芷上网的原则。虽然现在原则是最没原则的时代。但兰芷不。
　　“是啊。还很伤人呢。眼泪都流出来了。”
　　“是啊？谁啊？”小白果然认真起来。
　　“就刚才啊，是你啊。”
　　“那我向你道歉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兰芷笑出了声。
　　“我写了东东，在这里，你看看就明白了。”开过了玩笑。兰芷把自己网络日记的地址发给耗子。并且把日记名字也说了。
　　过了一会儿，“耗子”又亮了，说：“原来是这样，那好吧，你记住，以后我都不会伤害你了。”兰芷有些感动。这个人！是怎样的人呢？不管怎样，兰芷断定，对方应该是同龄人。
　　“有人找我出去，要下了。明天见。”小白忽然说。“明天见”。兰芷回答。
　　真是一次怪怪的聊天经历。下了线，兰芷摇着头，笑了。

　　二

　　兰芷父亲的歌唱得不错，但奇怪的是没有遗传给她这样的好嗓子和乐感。尽管如此，并不影响兰芷喜欢唱歌的嗜好。在不期而遇的时候，兰芷的心里就会冒出一两句很动听的歌来。听到她哼唱，千万别追问她歌曲的出处，也别指望听她唱得完整。这是兰芷的弱项。
　　老公说她是“星盲”。星盲就星盲，反正有老公在身边在身边不时填补她的这项历史留下来的缺憾。况且自从她从小白那淘来“喜欢就好，莫问出处”后，就更加振振有词，并且愈发昏涂“快乐为本么，何苦追根寻源？”
　　话说远了，我们再往回说。
　　当日兰芷对耗子在网上写的“明天见”早忘到九霄云外。接连两个晚上都没有时间在家上网。第四天兰芷一上线，小白的留言就成串的挂在那。
　　第一条：“一下班，就到电脑前报道，朋友喊去喝酒都谢绝了。现在晚上10：30了，想你不会来了。好吧，明天见！”
　　第二条：“几天前家里人就都旅游去了，我不喜热闹，也走不开。”
　　“电视开着，我睡着了。”
　　“今天你还是没来。”
　　兰芷心里一动。本来想说：“娇情。”但说不出口。
　　第三条：“也许你并不想再和我聊了，很遗憾。但我都向你道歉了呀。”——“竟敢小看本小女子的胸襟！”兰芷郁闷。
　　第四条：“看你的公开日记《青春奠》，有几处谬误：
　　1·“拒绝”有两处写成“据绝”，想是打字匆忙，应更正。
　　2·所引歌词“我是多么多么多么的寂寞，你却是那么那么那么的冷漠”歌名为《我曾用心的来爱着你》，非名为《难舍难分》。《我曾……》的原唱是潘美辰，非姜育恒。前者是女歌手，后者是男歌手。
　　所引歌词“曾经在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问，才知道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是最真”歌名是《再回首》，不是《难舍难分》。原唱是忧郁王子：姜育恒。
　　《难舍难分》的演唱者是谭咏麟。”
　　“又多了一粉条！”兰芷看得直晕。（兰芷被戏称“星盲”，他的老公被贯雅号“粉条”。女为粉丝，男为粉条。这是兰芷的逻辑。）
　　第五条：“本想发给你一个《我和草原有个约会》的音乐场景。但你不在线。知道么？呵呵，你不知道，我是汉化了的蒙古族人。”
　　如果说刚才兰芷还处在感动中的话，那么，现在她的心通通跳了起来，莫名的。她忽然想马上看到这个有着粉红色耳朵的“耗子”。但屏幕静静的，“耗子”黑着脸，像是躲在门后的一双调皮地眨着的眼睛。
　　不知从哪来了灵感，兰芷打开了百度。一会儿，兰芷这样给“耗子”留言：
　　“你的家里有‘马头琴’么？我了解了那个凄美动人的传说——那匹小白马，还有苏和。”
　　“《我和草原有个约会》听到了，很轻快深情的一首歌。腾格尔唱的，也很好听的一首歌。”
　　奇怪，原来记住一样东西并不难，除非你并不在意。兰芷觉得自己有一种沉睡了很久的东西被唤醒了。同时，她感到像有什么东西在瞬间划落！

　　三

　　兰芷和小白再次遇到，都有一见如故之感。
　　“来了。”小白问。“来了”兰芷应。
　　“能问你么？”小白有些欲言又止。
　　“什么？吞吞吐吐——虽然偶不讳言芳龄，你不会这么老土吧？”兰芷大概平时和老公贫嘴惯了，所以一时收不住。
　　“《青春奠》是你的初恋么？”小白干脆直接了当，遮遮掩掩好闷。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但那经历是真的。”兰芷没想到耗子居然问这个问题，既然都这么问了，兰芷就也仗义起来：“所以我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恋爱过。哎！真的想谈一场两情相悦的恋爱啊！”
　　“在网上？难道你现在还待嫁闺中？”小白发了个调皮的表情。
　　“是啊，你不是一直想见我么？那你就来看我吧，见见庐山真面目！我就从此嫁了出去也说不定啊！！！”兰芷也坏坏的发了个调皮的表情。
　　“如果你是百元钞票，我就捡（见）你；如果你是大猩猩，我就买票去看你；如果你是七位数存折，我就取（娶）你！”小白居然也是如此铜牙铁齿！棋逢对手，兰芷有些兴奋。
　　“去你的歪理邪说！我这么温柔的黄花会没人娶？其实，我老公是不错的人，像个孩子一样，有颗透明的心。只要他不离开我，我会一辈子对他好的。因为——因为我是再婚。”小白做了个鬼脸，显然有点意外。
　　“老公知道我前夫的事”兰芷微笑了一下，表示不怪他，又接着说：“那次前夫来找我，我很生气。晚上他（现在的丈夫）找到我，见面就说：‘有事你告诉我，我替你出气！’‘就凭你？瘦的像麻秆？！’我冲他胡乱发火。可他呢？婚前，我对他说：‘晓雪，真的，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爱了。但是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开心，那种感觉就像是不用带着面具活着，真自在！你，你还愿意娶我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拉着我的手，为我戴上了那枚心形戒指’。所以我觉得他就是我的亲人，亲人是要对他好的。”兰芷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说得自己眼睛都湿润了。
　　“感动！！！”小白明显地表示了深受感动。看到兰芷在话的后面跟着的那个“微笑”，他大概有些过意不去，因为他赶紧说：“我不是故意的（哎，我总是‘不是故意的’伤到你。）对不起！”后面小白跟了一个“不好意思”（表情）。
　　“这是‘无心之过’。无心之过，是应该被原谅的。”（知道小白是真心说的）兰芷脸上浮出一个无声的微笑。
　　“你是善良的女人。谢谢你这么信任我！给你讲个笑话吧”。小白自说自话：“一个人有一个qq号，十二年前朋友给的。但他几乎没用过。那次他的家人都旅游去了，正好他家电脑已经在去年装上视频（因为远在家乡的姐姐家也买了电脑，这样他就会见到思念的父母了）。寂寞之中他上了qq，当他点开视频，看到了：一个叼着烟卷，翘着二郎腿的女人。他吓得转身就跑。他不相信自己的运气这么差，于是他就加了另外一个人，他想如果这人也是恐龙，他以后就再也‘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了。”
　　“你加的那人名字是‘淡淡的花香’。你纠缠她，非要视频。你想如果这人马上同意视频，你也还是会跑掉。没想到‘花香’却因为拒绝你无意中受到你‘无心的伤害’。于是你忽然间很感动，也感到‘良心发现’。你决定认识这个朋友，并且一定善待这位朋友，还想敞开心扉（因为凭你多年的经验，你断定：一个懂得‘自律’的女人即使不是善良的女人，也一定不会坏到那儿去。而且这些年来你因为工作的原因，已经戴着‘防护面具’很久了（这让你可以巧妙地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你怕这样的面具戴久了，摘不下来。所以你更想有一位可以让你像孩子一样纯真的朋友。如果她是善良的，那她就是你心灵可以依偎的港湾。所以你‘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令人想不道的是‘耗子’正是你的小名，你用心良苦，所以这让你花去了近十分钟的时间。”兰芷打完这些字，笑弯了腰。发了一个得意的“哈哈大笑（表情）。
　　小白那边静静的，沉默着。
　　“哈哈，以后不要小看我哦，我冰雪聪呢！”兰芷又开始贫嘴了。
　　小白那边还是静静的。
　　这次轮到兰芷小心翼翼的了：“耗子？你还在么？难道——真的被我猜中了？我，我只是觉得好玩，以为你在讲故事，就接了。你说话行么？”兰芷发了一个“尴尬”的表情后，安静的等待着。
　　终于，小白又说话了。却所问非所答：“‘花香’，记住，别去想谈一场两情相悦的恋爱！尤其在网上！（其实你不适合上网，尤其qq，呵呵。）因为他们什么都不能给你（包括我）。也许我就是一只大灰狼。对你最好的，还是你的老公！记住：珍惜他！珍惜自己！！”
　　“怎么会呢？你会是大灰狼？就算是，那也会是‘爱上羊的那只狼’”。兰芷这样想着。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兰芷立刻回答“嗯。记住了！我只是想调剂自己，没想网恋。”说这话时兰芷忽然觉得一阵心慌。她马上问小白“好了，说说你吧？那你呢？你有初恋么？”
　　“有，是家乡的女孩”。
　　“那你爱现在的妻子么？”那女孩一定不会是现在的妻子，不然就无所谓之“初恋”了。兰芷想。
　　“你相信么？”小白用了这样的字眼。“在毕业前夕，我的班主任找到我，让我离开现在的妻子，还说不然会不给我毕业证。可我们那时都相处四年了。”
　　“你早恋呢。”兰芷发了个“偷着乐”。
　　“我那时很优秀呢，我的妻子却是老师们不喜欢的那类学生。”小白似乎也陷入了回忆之中。
　　“真是怪了，今天是怎么了？”兰芷静静的听着，心中却暗想。
　　“当她说她的父母要见我时，我很高兴。你知道么，她的父母对我说什么了？他们说：‘我们只有这个女儿，要么你来，要么你们分开。’我大伤自尊，一气之下回到家乡。那时家里已经安排好我的工作了。看着我懊恼，父亲对我说：‘去吧，虽然家里也只有你一个儿子，我们还是希望你做自己愿意去做的事’。直到现在，我也忘不了父亲说这话时的目光。我来到了她的家乡。当然，我也拿到了毕业证。现在我的女儿都六岁了。呵呵。”小白笑着结束了叙述。可兰芷却笑不起来，刚刚风干了的眼睛又润湿了。
　　“那你一定非常爱你的妻子了？”兰芷轻轻地问。觉得自己不是“冰雪聪明”，而是“笨笨猪”。
　　“人啊，常常就是这样：大家做什么，我们也会做什么。什么时候我们应该做什么，什么时候，我们就会去做什么。比如婚姻。”
　　“现在在我家里，女儿是全家一把手。”小白补充一句，像是猜到兰芷的心里。
　　“那你岳父母对你这个上门女婿不错吧？”兰芷觉得自己笨得简直无可救药。
　　“你说，给你做饭，收拾屋子，带孩子的老人会不好到那儿去？”小白倒不介意。
　　“原来如此！”兰芷语塞。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关于自己，关于小白。
　　“本来如此！”看不出小白原来是这样一个深沉的人呢。
　　“哪天，想听听你的声音，好么？”兰芷最后问。
　　“当然！”小白爽快地答应。
　　女人有时连自己都说不清：明明知道电视剧其实都是假的，却坚信那是真的；生活中明明就是真的，却宁可理解为那其实是假的。兰芷觉得自己变了，不再是过去的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