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英尺

逃离，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
　　迁徒，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

　　小企鹅在一角不停地闪动，不停地断线，让我心情很乱。又一次上线。有一个头像不断跳跃。大段大段的文字。在黑深的夜里，使我感觉无力。他说：安然。离开了我你准备作什么？我从来不知道，安静的你，除了无声地抬起头，保持你倔强的脾气外，你还能作什么？
　　我回讯息：蓝，起码我还可以离开这个城市。下星期就走。每一次我抬起头，是想看清楚，在你眼里我自己的影子。有一天当那个影子开始游离与模糊，我知道自己是该离开了。
　　安然，你能照顾自己吗？你喜欢的大朵向日葵是不能永远陪在你身边的。
　　没关系。那我可以不要。蓝。你的门匙我插在门上还给你了。
　　发完讯息，我随手关了电脑。
　　整个屋子突然一片黑暗。我在黑暗里抚着自己的手指，回头看窗外的夜。大片大片的云朵划过天际。有风，在这样的夜晚。就像那一夜。那个女孩洗衣的双手暂停。一缕头发落在眼前。她抬手捋一捋。他还没有回来，有事儿吗？
　　那一刻，时间不会走了，双脚不会动了。眼泪不会流了。
　　钥匙留在门匙里。回头，下楼。街上有风，吹过。长发扬起，心底一片空白。没有声音。
　　爬升。速度将我推向椅背。闭上眼，这个熟悉的城市渐渐远离我的视线。
　　呼吸。提醒我活着的证明。飞机正在抵抗地球。我正在抵抗你。
　　远离地面。在三万英尺的上空，我对自己说，我要离开你了。
　　看窗外，大朵大朵的白云，漫无边际，而你，在它们之下。蓝，我离开你了。
　　下了飞机，我站在空荡荡的机场里，无助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北方城市。很远的地方有个男子在微笑。大步地走近。
　　#安然，你真的来了。#
　　这个在QQ上知道我一切故事的大男孩。高高的个子。有双会笑的眼睛。职业是建筑设计。每天晚上会在下线前对我说：快乐一点。或者，好好睡，作个美梦。待我一如孩子。然后，在与蓝的事件后，写了长长的mail给我。安然，你该有个人好好对你。来我的城市吧。起码，我可以照顾你，对你好。屏幕后你的眼泪是无声的。或者我可以借你肩膀一用。
　　这个含蓄的大男生。为我找一首MP3的歌，在家用33.6K的猫下载几个小时。然后开一个邮箱存入。发消息给我。：）微笑，用户名，密码。只是那样。
　　我抬起头看他。#阿穆。或者我还是不应该来。#
　　他笑着抚我的长发。#傻安然，有人对你好有什么不对？#
　　蓝的那个女孩有着一头短发，贴着脸庞。显出眼睛的明亮。与他在一起三年。分手的一刻万念俱溃。拉着他的手苦苦哭泣。固执地等在他的家门。好几次，看到她的身影，我会掉头离去。一个女子。在这一刻要做到这一步，还要伤她什么？何苦在碎了的心上一一展览？惨不忍睹。每个周末她仍会上他家洗衣拖地打扫房间。俨如钟点工。默默地抗拒着一切。她长久的爱在痛与分离中翻腾。
　　阿穆的屋子一如他这个人。二间小屋收拾的很干净。为了我，特地腾了空屋予我。
　　18层的高楼，二扇大大的落地窗。下雨的时候可以看到雨点在眼前垂直下坠的情景。阳台上还可以看到北方城市仍然大片低矮的楼屋。有着旧旧的气息。我知道。这个城市可以让我的心安宁。一如这里的空气。干净，清冷。
　　白天阿穆去上班。出门的时候，为我在冰箱里留着水果与食物。将门匙藏在门边的地毯下。我一个人在这个北方的城市里到处乱逛。或者将水果与食物搬到阳台。在阳光下眯着眼打盹，看书。傍晚的时候，去附近菜场买菜。等他回来，一一细数搭配。坐在餐桌前等着食物上桌，入口，满足地微笑。晚上会守在电视前看碟片或者无聊的电视长片。阿穆则在自己的屋里上网，看信，做事。睡前，他会嘱咐我喝牛奶。日子像天边的白云划过。平静，舒适。而我，也如从深深的海底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海面上的新鲜空气。
　　只是也会在某一时刻想起蓝。于是抬起头，看这个城市的蓝蓝天空。湿湿的泪滑过脸庞。想念他温柔的双手会覆盖在我的眼睛上。再遥远的距离也能平静。
　　一天晚上。穆和我坐在阳台上，看满天星斗。
　　#我一直很想从这个阳台跳下去。它太有诱惑力了。会让我想感受自由落体的冲动。#我说。
　　#明天我带你去蹦极吧。#他笑了看着我。
　　#好，我们一起跳。感受殉情。#
　　#不。我看着你跳。我不敢。小时候从马背上摔下来，从此害怕。#
　　#可是我小时候被秋千一角摔破头，流血，缝针，疼痛。现在看到秋千仍会去坐。这算逆反心理吗？#
　　#我不知道。安然。有时，你是一个奇怪的女孩。我会害怕你安静的表向突然崩溃。我会手足无措。#
　　#穆，不要担心我。我现在很好。#我抚着自己冰凉的手指看向远处，#起码，我很快乐。#
　　第二天，他真的带我去蹦极。从高处下坠的一刻，我的心里泛起他的面容。闭上的眼里渗出微热的眼泪。我在那一刻，明白自己的心。
　　再一次站在阿穆的面前，我说：#我想回家。上网，收信。#他什么都没说。拿出纸巾覆在我的眼上，柔软的纸巾在眼睛上附着。我想念他的气息。
　　QQ上他的头像一直在跳跃。仍是大段大段的文字。他说：安然。她最终离开了我。走的时候没有眼泪，却带走了门匙。没有说再见。三年的感情就这样离散。我仍是不明究竟是她对抑或我错。
　　你在哪里？
　　我回讯息给他：蓝。风声越过耳边，身体下坠的一刻，我的心里是你。我的沉默也好，无声也罢，不代表我没有爱过你。我已经浮出了海面，学会了呼吸海面的新鲜空气。离开了这个折射的世界，面对阳光。我可以过得更好。下周我会离开这里去另外一个城市。或者先工作。或者定下来。不要再给我留言。我不会再上QQ，再回那个城市。
　　曾经爱过，快乐过，痛了，放了，忘记了。
　　我执意不让阿穆送我去机场。这个大男孩对我的好我是明白的。只是我无法以相同回报。对人，我没有热情。对事，我没有精力。
　　坐在机场的一角。身边的座位不停有人更换。生命，像鸟一样的迁徒。
　　逃开了你。我躲在三万英尺的云底。紧紧靠在椅背上的我。终于，决心将你放弃。
　　回忆，像一直开着的机器，趁我不注意慢慢地清晰反复播放。
　　思念，原来是这么痛苦的，会变成稀薄的空气压得我喘不过气。
　　要飞向哪里，能飞向哪里。
　　我浮在天空，自由的很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