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与魔鬼的距离

一
　　
     我也和所有上班的白领族一样，穿西装打领带，戴精巧的金丝眼镜温尔文雅，腋下夹个高级公文包行色匆匆，只是，包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当天的晨报。
　　生活是紧迫而节奏的，清晨六点闹钟一响便准时起床，然后洗脸涑口，把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皮鞋擦得雪亮一尘不染，然后换上雪白干净的衬衫，系玫瑰色的领带。下楼在街道拐角处的报亭对卖报的老太太说早上好然后买一份晨报开始上班。
　　重庆是座拥挤的城市，早晨上班把段时间，满街都是车，满车都是人。不过我不怕拥挤，拥挤对我来说，是商机！这个时候我会一边喝牛奶一边很认真的看报。看着看着我会轻笑一下，然后自言自语的说：“世上竟有这样的事？”这时候，紧挤在身旁的那个人总会把目光聚积到我的晨报上，而这个时候，我会手起刀落，转眼间把他的钱变成了我的钱，而那张锋利的刀片，也会在一瞬间装进旁边另一个人的口袋，然后，我从容下车。
　　我很环保的，走多远我都会晨报叠得整齐放进垃圾箱，报纸对我没用，那上面的字我大多不认识，念书的时候，我打架的次数比认识的字还多。所以在离二年级期末考试还剩三天的那天，校方通知爷爷把无父无母的我领回了家。
　　这点我和白领们不同，白领上班的时候，我通常已经完成了一天的工作，接下来便是休闲。我也会和他们一样，听萨克斯喝乌龙茶，玩酷卡电动吃烛光晚餐。夜幕降临的时候，霓虹灯射出妖冶的光，这时候我才脱下西装换上牛仔T恤，在烟雾缭绕的小间里拼命吸食白色粉末，然后在震耳欲聋的音乐里拼命的摇啊摇，摇啊摇……。
　　深夜漫长而静寂，但我不觉得孤独，许多年来，颠沛流离辗转到这座城市，我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在这里，我只认识一个叫“陈三”的干瘦男子，他救过我的命，我得养活他，他卖粉，我得吸……
　　我住的地方是个不起眼的小杂院，那里杂草丛生，只有一颗高大的梨树。暮春时分，风吹梨花，满院飞舞着，残留的暗香悄然浮动。居委会的大妈是我的房东，我帮她提水买菜搬煤气做一切她做不了的活。她说我是好人，免了我所有的房租还说要把念大学的小女儿介绍给我。
　　她小女儿一定丑得掉渣，我想。
　　初夏天亮得早，小学生作文里的蓝蓝天空真的飘着几朵白云，甚至有几丝凉风。因为是周末，生意显得特别清淡，唯一可能的客户只能是靠窗站的那个天使。是的，天使，没有比这更准确的名称，美丽和清雅用在这里都会显得庸俗。蓝白相间的花边裙每一寸都恰到好处，头发黑得要命，一泻千里，散发出天然的香。
　　我苦笑，我不能因为她的天使就扼杀了我的工作吧？暴尸街头是我最终的归宿，我可以不管，但我得养活陈三啊，他救过我，我记得。那次我不小心手起刀落了一个什么什么大哥的口袋，被打得死去活来，是陈三出面招呼。后来，我跟了他。
　   
                                     二
　　
      天使的手袋精美得让人难以下刀，我花了比平时多三倍的时间，才让她的钱装进了我的口袋。下车的时候，我破例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客户，但她一直望着车窗外，我看不到她的眼睛。
　　钱包里的几百块钱对我并不重要，只是那张照片让我如获至宝。我把她贴到床头最显眼的位置，看着，然后笑，然后安然入睡。那夜，我没去嗨吧找陈三，陈三呼我电话我也没听见，睡得特别沉。
　　第二天听说嗨吧突然出现了好多警察，贩的吸的一个也没跑掉，包括陈三。我花了所有积蓄那陈三保出来的时候，他斜着眼睛看我笑：“你小子他妈有天罩啊？偏偏昨晚没来？要不是你他妈花钱把我保出来，老子还以为是你告的密呢！”我笑笑：“三哥当我什么人啊？”他不知道，谁救了我，也救了他！
　　没想到，天使竟是方东大妈的小女儿！，当大妈给我介绍的时候我当时就愣了，我不知道，像我这种面对死亡都可以波澜不惊的人怎会突然变得不安起来？飞似的逃回房里那照片扯下来塞到床单下。天使为了感谢我照顾大妈，说要帮我收拾房间，害得我再一次惊慌失措把照片转移。
　　丧尽天良的老天，突然对我恩泽起来。天使收拾过的房间飘着清香，天然的香，像院子里飘落的梨花，飘荡了一辈子的我突然有了家的感觉。原来这里竟比飘着浪漫音乐的咖啡厅开满玫瑰的西餐店更适合我，让我流连。我想起一首歌：“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我不知道那是谁唱的，但那旋律莫名的美，我跑遍全城终于买到了这张歌碟，然后买了套很好的音响，一边听一边睡觉……。。
　　天使念的是广告设计，那段时间她在本城一家外企公司实习，每天都回小院和大妈住，和我，只有一墙之隔。
　　天使习惯早早起床，然后在梨树下画画，不过他的画实在不怎么样，那天我下班回来，在她身后站了会儿，红红绿绿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天使洗笔的时候发现了我，微笑着问我：“你也喜欢抽象画？”我笑笑，没有回答，夹着公文包回了房。呵呵，什么抽象画？我手抽筋也比你画得好！
　　天使只是像天使，性格一点也不天使，我想象中的天使都是高不可攀，孤芳自赏那种，但她不是。她依然偶尔过来帮我收拾房间。有一次她还请我去参观她的闺房，天使的闺房也不是我想象般古典清雅，甚至比我的房间还乱，花花绿绿满墙都是颜料，画笔画板随处可见，但她终究是天使，我宁愿把这称为“凌乱美”也不愿她在我心里换了形象。只是让我痛心的是，她墙上竟有一幅连我都认为很色情的画，一个赤身裸体的男子从容不迫的坐着。居然是她亲自面对面看着然后亲手画的？她说那是艺术，我笑笑，心里想，是春天到了罢……
　　
                                    三

　　天使那张红红绿绿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画居然获了奖，那天他特别高兴，说要请我吃饭还带我去参加她的同学派对。天使的同学来了七八个，男男女女都有，女同学我不感兴趣，不过四个男人中，还没一个比我帅。一个叫什么“秀儿”的女生把天使拉到一边小声的问：“他是你男朋友啊？白净斯文得像女人！”然后掩着嘴，故作姿势的笑。我怨毒的看了一眼那个女生。我发现自己第一次恨一个人，很怨恨很怨恨那种。这个叫“秀儿”的女生不知道，我憎恨别人说我女人。八年前一次车祸，让我彻底丧失了做男人的资格……。
　　借口，我离开了酒吧。外面下好大的雨，天使跑出来问我“怎么呢？”我保持风度的笑，说没什么只是有点不舒服。天使坚持要送我去医院，但被我坚决否定了，天使不知道，此时的我，除了恨那个叫做“秀儿”的女生外，更重要的是，我需要去嗨吧找陈三，马上……
　　从嗨吧回来，天使已经回到家了，而且一直站在我房间门口等我，看着我浑身湿透失魂落魄的样子，再一次问我到底怎么了？我突然发现，我讨厌这个女人的好奇心！夏夜的风吹着湿透的我，竟然有些寒冷，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不过我不会当着她脱下衣服，不是怕暴露什么，我只是不能让她看到，我白皙英俊的脸庞下一双扎满针眼的胳膊。天使对我的冷漠有些失望，终于回了房。
　　天使的照片依然在床头上笑面如花，不过我知道我看不了多久了。因为陈三出事了，第二天我在上班的车上听到这个消息，而且很严重，没人救得了他，还好陈三只认识我，并不知道我的住处，所以，我还有时间收拾自己的行李。
　　其实也没什么行李，我只能带走那张照片和歌碟。我想有个家，而我的家，只能是，我，照片，和歌碟。
　　透过窗棂的光，我看见天使在画画，这次她却画得惊人的好，画上是张英俊的脸，深遂的眼睛，头发往后梳着一丝不乱。天使画得很认真，我从没见她这么专注过，几乎屏住了呼吸，细细的画笔小心的描绘画中男人的睫毛。只是她不知道，画中这个男人，正用更深遂的眼光看着她，向她道别。
　　而且是，永别！
　　飞机徐徐升起，透过蓝天白云，我看见脚下那座高楼林立的城市，竟生出一丝凄凉……
　
                                  　四

　　三年来，我辗转了好多城市，依然做着手起刀落的生意，不哭也不笑，一切波澜不惊。城市的繁芜与荒凉，堕落与升腾，一切于我无关，但我在生活的沉沦里越发思念那座高楼林立的城市，那个飘满梨花小院，梨花中画红红绿绿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天使……
　　初夏天的阳光悄悄打着春天的尾巴，我终于选择这样的日子回来。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凉风依然吹落梨花，顺着我一丝不乱的头发边缘滑落下来，悄然无声的落在地上。小院里早已人是物非，青苔满地，一墙之隔的两间房，铁锁早已锈迹斑斑。窗棂的灰尘似乎积了多年，穿过破烂的玻璃窗，我看见她房里一切没有改变，红红绿绿的颜料还在，只是有些暗淡，墙上只剩那幅赤身裸体的男人，依然从容不迫的坐着……
　　那个英俊男人的脸，依然还在，只是在我住过的那间房里了，就挂在墙上，深遂的眼睛，头发一丝不乱，不哭也不笑。房里干净得出奇，除了有一层薄薄的灰。
　　什么都没有改变，像刚收拾过的一样，只是床上多了封信，完好无损，除了灰尘。
　　我不认识上面的字，一个也不认识，但我看见那里面有一串数字，像电话号码，我记得，多年以后我都记得，13508331750！
　　我没打，那个电话号码，我记了几十年，但，一直没打……因为我知道，天使和魔鬼的距离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