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在风中哭

半年时间，我的女友换了三任，她们都是在起风的日子离我而去。
　　我明白，换了谁都忍受不了我在风中的忧郁。
　　我看窗外的风景，看窗外风中的树叶，看着看着眼中就盈满了泪。
　　你又想你的叶子了。女友酸酸地说。
　　我听到叶子在风中哭。说着说着我就泪流满面了。

　　一
　　打记事起，我就喜欢和叶子在一起。
　　三年级的时候，老师安排我们同桌。别人的桌上都划出了“三八”线，唯独我们的没有。
　　我握着叶子的小手说，长大了，我要娶你回家。叶子就和我拉钩，说话不算是小狗。
　　五年级时，我们远离村子到二完小读书。二完小仅仅比村小多两三个班，没设食堂，但路程远多了，中午由学生自煮自吃。
　　大家两三人一组分组煮一锅。我们知道不是玩家家了，但我和叶子依然把米和在了一起，成了学校唯一一组男女混组。
　　小学毕业时，叶子说，我还想和你一起煮饭吃。旁边有大人接口说，你们真像一对恩爱夫妻，快快长大结婚吧。
　　我窘得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叶子的脸也第一次涨得通红。
　　我懵懵懂懂地只是想，我要快快长大，长大了娶叶子做老婆。
　　二
　　初中三年，叶子慢慢长成了清秀白净的大姑娘，成了学校最漂亮的女生。
　　我们依然在一个班，依然相互依恋，甚至到了一天不见就心慌的地步。但我要把你娶回家之类的话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了。
　　我们清楚地知道，初中毕业，我们也许就会面临着分开的痛苦。
　　我家穷，考不上中专或师范就得步入社会；她成绩一般，但有个在县农机局任职的父亲，考不上中专或师范就读高中。为了拉近我们的距离，我们向着师范的目标一起奋进，互相鼓气，没日没夜地搞题海战术。
　　最终，叶子与师范无缘。而我，成了村里第一个考进师范端上铁饭碗的人。在领回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村委会大摆宴席贺喜。席间，叶子姗姗而来，我一时顾不得我们已经长大成人了，扑上去拥着叶子喜极而泣。
　　我听到姨娘说，叶子这么漂亮，配我们阿明太好了。
　　叶子羞得满脸通红。
　　父亲在旁却嗫懦着，不，不太合适吧，我们阿明也找个吃国家饭的才好嘛。
　　我在心里真有些恨父亲了，我不是早说过了吗，没有叶子的鼓励，我肯定是考不上师范的。
　　我盯住叶子美丽的大眼睛不放，我想，她肯定读得懂我的话，等着我，我一定要娶你回家。

　　三
　　进师范后，竟不习惯没有了叶子的日子。
　　在学校安定下来后，那种荣耀和新鲜感逐渐淡去。学习的压力小了，对叶子的那种或许就叫做相思的植物疯长了起来，撑得我胸中苦闷发慌。在一度失眠后，我病倒了。
　　母亲赶来医院时我正在发烧。下午，叶子也赶了来。
　　看见叶子，我惊喜交集，一把拉过了她的手，孩子似的说，我不要你离开我。
　　后来我才知道，母亲听到我迷迷糊糊中叫着叶子，才不得已通知了叶子。而叶子急得没顾上请假，就匆匆赶了来。
　　其实我好像根本就没病，一见到叶子就全好了。叶子坐在床沿陪我讲学校的新鲜事，下跳棋,然后就用扑克算命。结果算得我的命好，叶子的命苦，我怎么能依呀，就要算第二遍；算得相反了，我高兴了，叶子却又要哭了，那就第三遍，第四遍……直到大家都好。
　　第二天我们就能出去散步了，第三天我们就能一起打会儿羽手球了。
　　母亲回去了。我说，叶子你再走，又丢我一个人在这，你知道我会多么孤独吗？
　　叶子有些伤感地说，我想考上大学，但凭我的成绩，我感觉很吃力。你不要过多地打扰我好吗？
　　我知道，叶子在为父亲的话努力，她也要端上铁饭碗。
　　终于，我找到了一味化解相思之苦的良药。每当想叶子的时候，我就打开录放机听歌，然后为她写诗，慢慢成了校园的情诗王子。
　　每个假期，我都要亲手交给叶子一大摞诗稿，感动得她泪流满面。
　　四
　　很明显，我们过早的相恋影响了叶子的学业，她的成绩始终上不 师范毕业时,心情极度低落，对工作的去向也懒得过问，结果被分配到了全县最偏远的不通电话不通车路的山区。
　　叶子成了她爸局里的临时工。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叶子的信。她在信中说，她没能端上铁饭碗，没能如我的愿，更没能给伯父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她说她不知道她的路该怎么走，她看不到光明，没有光明的路更不知道怎么过得下去。最后她在信中求我说，她想见见我行吗？
　　我一看邮戳，晕，这鬼地方，一封信竟然走了12天。我不敢回信，怕她收到信后又是12天过去了。第二天，我放了学生一天假，匆匆赶往县城。
　　我见到叶子时，已经是下午在嘉陵江边的草地上。我看见叶子独自望着江水，风儿轻轻拂动着她白色的裙裾，我来不及欣赏这江边美景和美人图，远远地叫了一声，叶子！
　　叶子回过头来，愣愣地望着我，眼里有泪光在闪动，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呢。她扑上来把头埋进我怀里竟嘤嘤地哭了起来。
　　别哭，让我好好看看我的叶子行吗？看你,怎么这样瘦了？
　　叶子将手臂环过我的颈，一张泪脸贴上了我的脸颊，一股让人迷醉的气息吹拂着我的耳膜，明，我想你，真的想你。
　　我们像一对恋爱多年的恋人一样幸福地拥着，而其实，这之前我们从没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我想，我必须对叶子说出这三个字了。
　　我扳过叶子的肩，又一次盯住她美丽的大眼睛，轻轻地说，叶子，我爱你。
　　江边，有草地作证，有杨柳作证，还有那在风中轻舞的叶儿作证……
　　我们管这江边叫情人江畔。
　　五
　　但，我们的爱情不断地受到挑战。
　　先是我的父母不以为然，后是叶子的父母以年龄还小为由，拒绝叶子出来和“不三不四”的人会面。
　　接着是在叶子觅死觅活的情况下，她的父母逼着我答应了看似合理的理由：有本事就调到县城来，否则就配不上我们的女儿。
　　我便在相思中奋斗着。
　　而叶子不以为然，她依然瞒着父母和我到情人江畔见面。
　　我们摘下江边的柳枝，编成花环；我们拾起一堆贝壳，做成七彩的屋子；我们寻来薄薄的卵石，向江面欢快的漂去；我们让树叶在风中飞，我们让蝴蝶在手心舞，我们让风筝在头上绕；我们管江边的草叫相思草，我们管这条共同踩出来的小道为情人路，我们管江边唯一可并排坐两人的石板为恋人石……
　　情人节，我交给叶子一本玫瑰图案的信笺，说，等我到县城的那一天，我要送给你钻戒。叶子呢，送给了我一件心形图案的毛衣。叶子以这件精心织就的毛衣在全县“织女杯”手工编织赛上获得过一等奖呢。

　　六
　　母亲节这天，我没时间回家，就电话向妈妈问好。
　　母亲说，儿子，我们好想能早日抱上孙子呀，你真该找个女孩结婚了。
　　我笑着说，除了叶子，我谁都不要。
　　叶子有什么好，你现在虽没在县城但也在一个大镇了，要找也找个教书的。父亲抢去话筒，不以为然地说。
　　我不知道开明的父母为什么老是在这件上不尊重儿子的选择。我缓缓地摇了摇头，慢慢说出了一句，你们根本不懂爱情。
　　这句话也许伤了父母的心，好半天父亲才开口说话。他讲了他年轻时的恋爱经历，他说他曾经爱上了邻村一个貌可倾城的女孩子。那时他是全县最年轻的村干部，但由于女孩的一场家中变故，他们最终分手了，并闪电般地结了婚。他娶了我现在的妈妈，那女孩嫁进了城里。父亲最后用哀求的语气说，那女孩长得就像叶子，我一看见叶子就会勾起伤心事……孩子，你完全可以找一个更好的啊。
　　父亲的话真让我不可理喻。我不服气地说，你的婚姻悲剧难道还想让儿子来继续重演吗？
　　我接着给叶子去了电话，我一开口就说祝你节日快乐。
　　我呸，你打错了电话呀，你把我当成了你母亲哈。
　　没呀，我祝你未来的节日快乐呀，我的好叶子……

　　七
　　我终于凭着我的写作功底调进了县教育局。而在得到确切消息的这天，有风，还有雨。
　　就在那个有风有雨的日子，我的喜讯还没来得及告诉叶子，叶子就在情人江畔投江了。
　　那天，我忙忙地整理了一天，然后到珠宝店花掉我几年来所有的积蓄，为我心爱的叶子选购了一枚将陪伴她一生的钻戒。
　　在我从朋友口中得到叶子投江的消息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朋友说，叶子是被他父亲逼婚才投江的，幸好抢救及时，才没出事。
　　我赶忙给叶子打电话，我边说边跑，叶子，你为什么要想不开呢？你走了我怎么办呀？你都不为我想想啊。
　　叶子咯咯地笑了起来，嘘，你以为我真想死呀，我是拿死来吓我爹妈的，我们策划好的了哈，不会有事的。
　　我忽然感到鼻子一阵酸，眼泪几乎就要流下来了，叶子，你真好。这辈子我一定一定好好爱你。呵呵，我的好叶子，你在哪儿，我马上来看你。我要告诉你，我已经调进了县城，你爸知道了就会同意我们的婚事了。
　　叶子显然很惊喜，说，要见你当然是情人江畔了，我表姐陪着我在这儿散心呢。
　　那好，你等着，10多分钟我就可以到了。呵呵，我给你说个故事吧，我爸年轻时也很懂得爱情呢，可我就不知道他怎么就转不过来这个弯，再专一的爱情，可是都几十年了，还记挂着哩。
　　是吗？有其父必有其子哈，一样的情种。说来听听，不过你不要跑得太急哈，跑快了我听不清。

　　八
　　我不知道电话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叶子疯了似地大叫，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不要听不要听。
　　我心里一急，差点摔倒了，但脚下的步子却是更快了。我叫道，叶子，我马上到了，马上来了，你怎么了呀？
　　我远远地看见叶子在风中摇摇曳曳，左手握着手机，右手手指指向我这边，歇斯底里地叫道，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再过来我真的投江了。
　　叶子向江边退去，若没她表姐扶着，我真担心风都能把她吹进江里。
　　我那个急啊，但又不得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叶子使劲摇着头，泪流满面地说，我不相信不相信啊。天啦，你为什么这样捉弄我们……
　　明啊，我告诉你。叶子踉踉呛呛像喝醉了酒一样移动着脚步，我知道了父母为什么这样阻拦我们。我告诉你，我，我是你的亲，亲姐姐……
　　听到这儿，我手中红色的钻戒盒子咣啷一声掉在地上。霎时，我的整个世界一遍空白，我只看到叶子在风中哭……

　　九
　　那年冬天，叶子很快嫁给了农机局局长的侄子。
　　我真正体会到了我心爱的女人结婚了，新郎不是我的彻心彻肺的痛。
　　叶子结婚那天，我穿上叶子送我的毛衣，没了神智一般在屋子里不停地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街上。
　　唢呐、鞭炮，欢声笑语，我看到了我美丽的叶子，我梦中的新娘。我举起了手臂，疯了似的往人群里挤。
　　呵呵，我看到了叶子，我美丽的叶子。但我跟着看到的是叶子昏厥在旁人的怀中，人们一片惊慌。
　　我突然一下子惊醒了，我这是在干什么？我这不是在伤叶子的心吗？我赶忙退出人群，嘴里喃喃地念叨，叶子，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十
　　我带着伤痕累累的心上班，失眠，我想努力去忘掉关于叶子的记忆，但记忆竟是如此永恒。而叶子的消息断断续续地传进我的心中。我知道，叶子过得并不幸福。
　　父亲说，明儿，你妈妈想抱孙子都快想疯了。
　　我摇摇头，我说我这盒钻戒是给叶子买的，谁还能戴呀。
　　父亲第一次向我乞求，就差没跪下了，都是我作的孽呀，上一代的爱情悲剧要你们来承受。我不是一个好父亲，不是好父亲……求你原谅了父亲，忘了叶子好吗？
　　我的眼泪又出来了，我扑在父亲的肩上说，我听到叶子在风中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