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秋时

最初的相识，他和她都才15岁。
     那是一个洒满阳光的午后，他昏沉沉地抱着书冲进教室，和她正撞个满怀。众目睽睽下，他和她，羞得满脸通红。
     三年的时光，他就坐她的后面，闻着她发际的清香发呆。望着她背影隐约的线条，她衣服的颜色就是他的天空。
     他的宿舍正对着足球场，他总喜欢站在三楼的窗边，看她和姐妹们在诺大的足球场上，把青春的欢笑在那些绿中渲染。
     她有把质地很好的吉他，他偶尔会跑到她宿舍，去弹弹一些忧伤的、动感的曲子；也会帮她做些事情，比如收拾桌子、提开水，比如买些夜宵，然后听她们宿舍姐妹们满屋的欢笑。
     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喜欢她，很喜欢的喜欢。她也知道，他就是不说，只是默默地这样爱着。他想，对她好就是爱她吧。他不敢对她说，因为在乎，也因为怕会失去！
     那时校园整天放着老狼的《同桌的你》：……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
     三年美好的时光，匆匆而过。
     七月的一场雷雨过后，潮湿的忧伤在学校上空静谧地飘逸着。
     她在他的留言薄上写着：“真不想和你告别/因为你有帅/又好玩。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没有今天的短暂的离别，怎会有明朝重逢的喜悦？我相信我们一定有缘，因为我们离的不远，所以呢，我们短暂的分别一下，莫悲伤。”
     同学们天南海北地散了，难舍的泪水,一次又一次曼延在离别的车站。
     她走的那天，他一个人在空荡荡的球场上游荡。没有去送她，他怕自己的眼睛关不住自己的泪水。
     半年后，他回到了家乡，在小镇的一个偏僻小山村教书。
     每天学生的喧闹过后，空旷的校园就留下他一人，孤苦地望着南去的大雁发呆，偶尔有秋的枯叶从林间飘来，落在脚下，又被风无情地卷走。
     天气渐渐凉了，他的心也多了些惆怅，更多了写无言的思念。
     她告诉过他她家的电话，他却从来没打过。他怕接到电话的是她那当副局长的妈妈，怕那一声声挖根撅底的追问，怕自己断断续续的语无伦次……这样的境界与窘态,会伤害自己脆弱的自尊心。他宁愿坚守着他那可怜的孤独与清贫。
     先天的不足，让他比别人多一些忧患意识。为了改变自身的环境，他拼命地工作。终于在自己的努力下，陆续换了一些条件好的学校。几次无果而终恋爱过后，他才发现，她的笑，是他最初也是最后的悸动。
     再次相见，已经是六年后的秋天。是雨，缠绵的梅雨。
     当年的几位玩得好的同学，相约到小镇找他玩。
     所有的人都很激动也很兴奋。她还是当初的模样，只是多了妩媚与丰满，和一丝难言的忧伤。
     她自告奋勇地承担了煮饭的任务，要他负责打杂。看着她从厨房到客厅来回忙碌，香汗淋淋，他好像有了梦境中出现过多次的，那种久违了的家的感觉。
     喝了很多的酒。
     “我下个月要结婚了。”她和他干了一杯。他直直地看她的眼睛，她的眼神里，并没有要当新娘的那种喜悦，更多的是岁月的痕迹，和内心深处透出的忧伤，让人感到疼。
     其他的老同学都醉了，睡了。他和她，或许是有些牵挂，竟然同时半醉半醒着。
     秋夜的星空真好，漫天的繁星闪烁，没有月光，风清清爽爽。
     “楼上吹吹风去？”他提议。
     “好的。”
     第一次和她说了那么多的话，说从那时候起就有多喜欢她。
     “那时候你怎么不说？”她突然转过身来恨恨地望着他，“我一直在等你，你知道吗？”夜风湿湿的，他知道那是她的泪。
     “从那次教室里撞上了你，我就再没有忘记。七年了，我等了七年！等的就是你对我说那三个字。爱就那么难说吗？在这七年里，我想方设法的抵挡男生的攻击，就因为在我童贞的梦里，有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廊的紫藤蔓中碎落下来，你从身后环住正在做早餐的我，说：老婆，好香！就是因为你那次无意中说过，毕业后，要带我去看海，和我徜徉在落日后的海滩……”她的脸上，挂着泪的笑容。
     “七年的光阴，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的是年华的逝去，青春的溜走；意味着有些东西将不再拥有！断断续续地听着你的风花雪月，我的心在滴血。你可以对所有的女孩说亿万次我爱你，偏偏就吝啬对我说一句，我想你是不爱我。”她顿了顿,“他大我七岁，从一个单位的小职员，一直追我到当上了副局长，从未放弃过。　对你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后，我答应了他。对他，我知道是没有爱的。但是我对他有种纯纯的依赖，试想和他一定会很幸福。心不在了，所以要为身体找个归宿。”
     他紧紧地抱着她，她没有拒绝，乖巧的像只受伤的小鸟。他吻她的泪，吻她柔软的唇，吻她轻轻闭上的眼睛。
     有些故事，应该有个结局。她想。
     秋夜的风,在蓝黑的空气中是如此的缠绵……
     窗外已经大亮了，阳光班驳地从窗帘洒进来。睁开眼，她还紧紧地抱着他。好像就此一生一世不分开。嘴角的微笑，是那样的塌实。
     “我希望你能来参加我的婚礼。”她纤细的手，满是伤痛地抚摩着他脸上的胡茬。
     她在忙碌的准备婚礼，偶尔也会打电话给他。
     她结婚那天，他故意带着一个叫小玲的女孩，清纯的样子。小玲小他五岁，很喜欢他。可他对她却是若即若离。
     婚礼很隆重。新郎满脸幸福地招呼客人，宴会大厅灯光璀璨，宾客们欢声笑语。
     她身着洁白的婚纱，在前厅的入口处，很是显眼。
     “这是我同学，杨峰。”她勉强地笑着给新郎介绍着他，很不自然。
     “你好，经常听她提起你。”新郎很友好地伸出他的大手。“这是你女朋友吧？好漂亮！”小玲满脸期盼地望了他一眼，他点了点头，故意把小玲往身上拉了拉。
     “祝你们幸福。”握着新郎有力的手，他没有看她的眼睛，他怕那种酸酸的味道，怕身边的人洞穿这无言的玄机。
     “小玲，我们那边坐。”拉着小玲的手，他坐到了婚宴的一角。
     又是一桌的老同学，所有的同学都祝贺他，有这么个漂亮的女朋友，小玲也乖得小鸟依人。
     喝了很多的酒。醉了。其实是心碎。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小城晚秋的夜，似如关河滔滔的江水，沉淀了几千年的忧伤。
     他尽顾着一个人踉踉跄跄地晃了出来。没有管身后的小玲的呼喊。
     斜斜的雨线注入浅水塘，被车轮急促地压碎。
     刺眼的车灯中，他那摇晃着身子和带着微笑的忧伤，被来不及刹车的出租车，抛向了深邃而遥远的雨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