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活在夕阳中

又是一片夕阳，染红了城市。
　　仿佛意识很朦胧，夕很慢很慢地走在街上，叉乱了地面上的人影。她看着路边的店铺，有点记忆，却又想不起来。
　　不是想不起，或许，是她不愿想起。
　　天边的夕阳很红很红。模糊的眼前，她好象看见一个人。是阳？是的，是他，是他……

　　夕是那种不安份的女孩。她逃学，抽烟，喝酒，乱交男朋友，常常夜不归家。
　　她有家吗？应该算作有吧？是一间公寓，只是里面，没有爸爸，没有妈妈，只有她一个人。所以，她回不回家都无所谓。

　　泡在舞厅已经整整一个星期了，烦死，闷死，腻死。于是，她想回到学校去。因为，此时此刻，学校比起任何一处地方都要有新鲜感了。
　　她走回教室，是第二节课。同学们都用一种惊讶的目光看着她。
　　她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独自走回自己的座位，——那个最角落的位子。
　　有些头晕脑胀，趴下就睡了。

　　接下来是体育课，她只是漫无目的地在操场上乱走，不在乎太阳的暴晒，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不在乎，一切都不在乎，连自己也不在乎了。
　　她走在操场上似乎只有一个目的，就是阳。
　　阳是个很优秀的男孩，什么都很好，笑起来很阳光，很健康，很灿烂。
　　她一直爱着他，却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于是，离他很远，只把这份爱一直埋在心底深处，很深很深处。
　　这样，她才觉得自己终于有一个地方和别的同龄女孩相象了。——她的心里也藏着一个人。

　　放学了，她走出校门，却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
　　夕。一个声音叫住她。
　　回过头，她有些惊讶。是阳？怎么会……
　　她压抑住心里的激动，克制住自己的不安，摆着一副冷冷淡淡的面孔，用一种很不屑的口吻问什么事。
　　可以帮我列印一下这份资料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为什么找我？夕问，并没有看他。
　　因为……快到期末考了，大家都很紧张复习，所以……
　　夕斜着眼角说只有我最闲，最没事干，对不对？
　　并不是。阳忙解释，说只是相对于别人来说，你的空余时间或许比较多一些。
　　谢谢，太擡举我了，我可受不起你的夸奖。夕接过资料，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我下个月才来上课，你就等吧！
　　阳吃了一惊，看着她走远的背影，拜托，今天才3号。

　　来到电脑室，她呆呆地注视着那份资料，好久好久，心里好复杂，好复杂。
　　回过神，她把资料甩在电脑旁，就开始打字。
　　她打得很快，上网多了，这些自然而然就成习惯了。

　　第二天，阳来迟了。他慌乱地把书包放好，却从抽屉里摸出一叠纸。是那份资料？
　　他下意识地望向她的座位，失望地只看到两堵冰冷垂直的墙。
　　她到底还是没来。

　　学校真的是这个宇宙中最枯燥，最烦的地方。她宁愿呆在家里，抱着枕头睡上三天三夜；或许窝在某个网吧的角落里闷上两天；或许跑到咖啡屋里霸着一张桌子，点一大瓶咖啡坐着发一整天的呆；更或许还可以到迪厅去蹦到脚软……这一切都是她做烦了还想做的事。

　　再次玩腻了回到学校确实是下个月了。她睡够了不想再睡了就呆在角落里发愣，望着阳的背影。
　　下课了，阳走过来问那份资料是不是你放进去的。
　　夕说是啊。
　　阳问为什么到了学校又不上课。
　　夕想了想回答说不想上课，很烦，所以跑掉了。
　　阳怎么都觉得夕是一个好女孩，但和她讲话就感觉像是自己被仍进冰箱或二氧化碳中，又冷又窒息。
　　他说谢谢你的特意。
　　不用了，我要睡觉，你可以走了。她趴下来，阳刹那间就觉得自己是泰坦尼克号撞上冰山了。
　　她是一个永远让人猜不透的女孩。

　　夕回家总会经过一条小巷，这次往常。
　　夕！
　　她吃了一惊，回过头，是个很高大的男孩，夕现在的BF。夕却只瞟了他一眼，转身要走。
　　他猛地拉住她，说和我回去。
　　夕甩开他，说凭什么和你回去，那又不是我的家！
　　他打了她一巴掌，她骂他不是男人。他举起手刚想再打的时候，手停在半空下不来。
　　一个人抓住了他的手。
　　夕看向他身后，阳？！
　　她怕，她怕阳和他动手，她怕阳受伤。
　　阳把那男孩拉过一边，说了几句话，他们谈了一会儿，男孩转身走了。夕很吃惊。
　　阳笑着走向她，说夕，没事了，以后别和这种人交往。
　　夕呆了一下，但随即反应过来，冷冷地说你管不着。
　　阳没有再讲话，他的手触及她的脸，红红的，很像天边的那片夕阳，但他知道她一定很痛。
　　他陪她走回去，很静，很沉默，谁都没有打破。
　　夕……阳先开口。
　　我不用你管。夕顶他，很倔。
　　阳愣了一下，仍跟在她身边。他说我并没有想管你，也知道你不想别人管，但我必须要你知道，我想关心你。
　　夕停住脚步，夕阳下她的脸被印得很红，很红，很美，很美。
　　我……阳还想说。
　　夕打断了他，我不值得你关心，也不想你关心，你不必自作多情，我受不起。
　　说完她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丢下阳。
　　阳有些愣，但他很快便追上她。他拉住她，说夕我喜欢你，在我眼里你比任何一个女孩都好，你值得我关心，值得我爱。
　　夕傻傻的，她说阳你是不是吃错药了？我可没有放药给你吃。
　　阳说你有，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一直在放药。你知道你对我来说是什么药吗？我已经上瘾了戒不掉了，失去你我会死的。
　　夕说既然知道我的毒性你还敢碰我？终究有一天你会被我害死的你明白吗？趁现在还可以自救的时候快滚吧！
　　阳的脸色变得很苍白，但他仍然坚持着，他要说完，他要让她知道，今天已经说到这样了不说完怕是以后连见也见不到她。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他说夕你不用恐吓我，被你害死总比失去你而死好得多不是吗？
　　你……夕还想顶嘴，但阳抢先一步说给我一次机会，为什么你宁愿和那种人交往也不接受我？难道在你眼中你都不值吗？
　　夕扬起头说可以，你别后悔。
　　阳笑了，他说我不会后悔的，永远不会。
　　他陪她继续走，她很落寞，那是她爱的阳啊，为什么高兴不起来？心里好沈好沈，好象一块石头挂在心上，堵住了。

　　第二天阳来到教室，惊喜地发现她居然已经在位置上了。不同的是，她不是披着头发，而是扎了一个清新的马尾；脸上一点妆都没有，干净得和昨天的她判若两人。更让阳吃惊的是，她第一次穿校服，要知道她以前就算来学校也没穿过校服。
　　她擡起头，看见阳，阳不觉笑了。他说这样很好啊，很像学习仔了。
　　她说或许吧，现在想当一回好孩子了。
　　阳很开心，他知道她是为了他而改变的，虽然她嘴上不承认。

　　她来学校了，但仍是独来独往，阳不可能抛下自己的朋友去陪她。她说没关系，我又不是那么在乎你。
　　夕说这句话时，心里有一点痛，有一点期盼。而阳却皱皱眉头，真的走开了。每到这时夕总会有一股想哭的冲动。
　　阳总是在放学后才“弥补”自己的过错，他陪着夕，在夕阳中散步回到她的家。
　　阳说他很爱夕阳，爱在夕阳中散步，更爱夕阳中的夕。
　　夕很不屑的样子顶回一句：是不是不在夕阳中的我你不爱？
　　阳说不是，我一样爱。不在夕阳中的你叛逆，落寞，在夕阳中的你忧郁，美丽。所以相比之下，我更爱夕阳中的你。
　　夕看了看阳，又看了看天边的那团红，说你希不希望我只活在夕阳中？
　　阳吃了一惊，问为什么。
　　夕说没为什么，随便问问而已，别太放在心上。
　　但这句话还是在阳的心中狠狠地撞了一下。
　　阳问夕你爱夕阳吗？
　　夕说爱，很爱，我是在夕阳时出生的。很巧你叫阳。
　　阳笑了笑说是啊，缘嘛。
　　阳问你有没有爱过我？
　　夕愣了一下，没有讲话。她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是那么深刻地爱着阳，现在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口。
　　阳失望级了，原以为这段日子的交往她会爱上他。
　　他说没有就算了。口气很冷，很淡。他学会了她装做不屑一顾的神情和口气。
　　夕急了，她冲口而出：我有……我有爱你，一直都爱……从第一次见你开始……
　　阳吃了一惊，呆呆的。
　　似乎觉得自己太冲动了，夕低下头，什么都不再多说。
　　阳回过神来，一把把她揽进怀中。

　　两人的关系有了很大的改善，一切都不一样。
　　夕不再说她不在乎阳了，因为她再说阳也不会信了，谁让她这么一急就招了呢？
　　阳说好希望你会计较。
　　夕问计较什么？
　　阳说计较我身边的女孩啊！这样才说明你心里有我。不要再把我当作无所谓的东西好不好？
　　夕说她不想计较，计较太多会变小气的。
　　阳笑了，他说夕讲话开始变得可爱了。
　　夕说她没有把阳当作无所谓的东西，在她心里，他一直都很重要的，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比他更重要了。
　　阳说我绝对相信这句话。
　　夕笑笑。对于阳，这一笑是他永生难忘的。因为这是夕第一次对他笑，也是他看见夕第一次笑。
　　阳说夕你变了，变得好彻底。
　　夕靠在他的肩膀上，说，我还没变够呢。

　　阳和夕恋爱的事传开了。
　　老师们三番四次找阳谈话，说这种女孩他不应该靠近，更不应该接触，会害了他。
　　阳怎么都不听。
　　他说夕已经变成一个好女孩了，你们不应该再排斥她，她并不坏，而且这是他的自由。
　　老师很生气，打电话到阳的家告诉他的父母。
　　阳的母亲背着阳找到夕，直言不讳地劝她离开阳。
　　夕没有答应。阳告诉她的，不论他们怎么说，她不可以离开他，她是他的全部。
　　阳的母亲发火了。她骂夕，骂她不要脸，说她影响了阳的前途，还骂了一些很难听的、把夕伤得千疮百孔的话。
　　夕说不要再说了，她答应离开阳，永远离开他。然后她蹲下，哭了。在阳的母亲面前，她连一丝的自尊都没有了。

　　又一次约会，阳急急地问夕有没有遇到麻烦。
　　夕强装笑脸，说没有哇，你想太多了。
　　阳松了一口气，说夕你不能离开我，那些人管太多了。我不要他们我只要你。
　　夕试探着问为了我你会和你的父母翻脸吗？
　　阳说多数会，又说我爸妈没有那么不讲理啦。
　　夕犹豫了，她或许不应该离开阳，这样对阳是一种伤害。
　　于是，她改变了主意，她苦苦地撑住。或许，等到她的形象彻底变好的那一天，他们就不会反对了。夕天真地想。

　　阳的母亲再一次来找夕，她这次什么也没说，她打了夕一耳光，她说如果她再不离开他，她的下场会很惨。
　　夕并不怕她，但她在阳的家庭中已无可容之地了，她还怎么和阳在一起？还是离开吧，阳只痛得短暂，他会好起来的。

　　那天阳的心情也不怎么好，面对夕，他第一次不开心。
　　夕问你怎么了。
　　阳说没事。声音很闷，很嫌。
　　夕想就要离开了，交代一下吧，但她不敢让阳知道。她强装着快活的口吻说阳脸别再这么黑啦，开心一点嘛。
　　别烦我！！阳大声说，夕吓呆了。他像座火山爆发了一样，他说在家里他们不让我安静，你也不让我安静吗？滚一边去啊！
　　夕呆呆的，泪流得满脸都是。
　　她颤抖地问阳你让我滚吗？
　　他没回答，他甩下旁边的书，狠狠的，烦躁的样子。
　　夕沉默了很久，她说一直以来老师想让我滚，你妈想让我滚，我却还死皮赖脸的抓着你不放。现在……你也让我滚……好，我滚，我从此退出你的生命，再也不会烦到你，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这样足够了吧？你以后再也不会心情不好了！
　　她转身冲出去。
　　阳愣住了：妈来找过她？
　　回过神，他追出去。
　　夕，夕，出来啊，夕……他喊着，唤着，在街上，路上，不理会旁人莫名其妙的眼神。
　　他只要夕出现，给他一个道歉的机会，他不要，也不可以失去她。
　　阳从这条街穿过那条街，疯一般地寻找她，哪怕是背影，他都没有放过。但他没有找到她，她也没有出现。
　　她不可以就这样消失，他不该伤到她。
　　他写了一大堆一大堆的寻人启事。夕你一定要看到，夕你一定要回来……我错了，错了，错了……原谅我……

　　但夕没有回来，仿佛就这样在人间蒸发了。他从期望到失望，从失望到绝望。一句“滚一边去”葬送了他的真爱，他永远也找不到她了，他从此失去她了。
　　他开始颓废，他放弃了一切。母亲这才明白，那个女孩才是儿子的支柱，那才是他的一切。
　　阳只有在黄昏时才会醒过来，他会呆呆地望着那道夕阳，隐隐约约记得夕说过的一句话：你希不希望我只活在夕阳中？
　　是的，活在夕阳中，我们彼此活在夕阳中。
　　他抽着烟，喝着酒，望着夕阳发呆。母亲哭着说阳你别这样。妈帮你把她找回来。
　　他甩开她，不理会她。

　　其实，夕有看过那张寻人启事，很熟悉的夕，很熟悉的阳，很熟悉的语句。只是，她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她隐约记得，只活在夕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