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酷热难奈,只有到夜晚才能飘来丝丝的清凉,相恋了两年的她与他背靠背站着,浅浅的小河温静地弹着些许蝉鸣,仰视那散发雾气的湿泽辉映着暮霭的点点繁星,她心动地说,小溪会随我的心飞到天涯,含着亲烁的心灯.他的脸掠过一丝茫然,这条充其量称得上人工的小渠已近干涸,给他没有一毫浪漫的幻想。他只是淡淡地说,它何时会流到我的家。
她的心有些迥然,自从文理分科后,她觉得与他的沟通越来越难,她喜好文学,总是怀揣明天繁华的梦,而他现实地每时每刻都想着昨天贫瘠的土地。
他们萌发于农村,这是个每年春季风沙罩天的平原,由于大片的森林与植被过度采伐与放牧,不知不觉间酿成了十年九旱的气候。放假回家时,那干裂的土地焦黄的秧苗父母的唉怨,鞭笞着他的心。连续三年的少雨,家里几乎颗粒不收,现实的景况击碎了他明天奢侈的梦。他是现实主义者,立志要学水利,让家乡的土壤不再望天兴叹。而她的梦想早长了翅膀,飞出了穷乡僻壤,降落于那神驰的伊甸园。
他们如愿地考入了省城的同一所综合大学,她学中文,他学水利,她对未来生活充满畅想,那妩媚的霓虹灯如银星闪烁,激情的爵士乐徐缓地涤荡着那纯朴的心。而他时常念着黄土扬沙的改造,水土植被的保持,她听不懂也不想听,她想他们就如立体空间的两条直线,虽然有交叉但不会有交点。
大二的时候,她已乌鸡变凤,比城里的女孩还要鲜艳,一点不留泥土的痕迹。而他还似那长不大的农家散养的小公鸡,永远望着搏击长空的雄鹰而顾影自怜。
每当他去看她时,面对他那张家乡泥土样灰色的脸,便有些怅然,她与室友介绍是老乡,他只是憨厚一笑,也不多说,只把家乡她最爱吃的粽子递给她,说是你妈妈给你的。其实她只有一个父亲,那是他母亲让给她的,她总是笑纳的同时一脸的谢意。室友揶揄她,你老乡似乎对你有特别的想法,她一本正地说,不要乱讲噢,否则耽误我的大好前程你来负责。
于是她与他的心背道而驰,大三的时候,在一次校外舞会上她被翩翩风度成熟热情的吴总所猎捕,吴总30岁便有了一家中等规模的建筑公司,这才是梦中的王子,诗里的郎君。她坠入了爱河。银色的奔驰总是载着众人羡慕的目光,洒下他一襟独自的忧伤,在校园如流星地徜徉后便消失在都市暖暖的夜空。
在吴总的努力下,毕业她如愿以偿地进了省城一家报社成了神往的记者。而他则心如所愿地回到了家乡。分别时他的留言是“地河未开,心河永恒”,让她隐约地感到一丝伤感,她留下了略书面的祝福“愿你的地河早日飞天。”
一年后的一天,年过半百的编辑部主任说带她去外县做一个感人的采访,她精心地涂了淡淡的唇红,丝丝清香洒下了一路欢笑。下车时她才从模糊的记忆中寻到些熟悉的蛛丝马迹,那是一片漫天荒野,春风料峭剪刀般地割得皮肤钻心的痛。黄沙狂吻着蒙面的丝巾更使得她弱不禁风,而百米前面轰轰烈烈开沟掘壕的场面却振奋着她的心,上千人壮观地在她与他背对背而立过的小河边挥汗如水。主任扔了件崭新的工作服说披上它,我们要采访一个年轻人。浅蓝色的工作服罩上美丽的身姿仍掩不住婀娜的背影,但总显得她与现实的场景极度的不和谐。
采访的对象竟然是他!她有些愕然,一年的不见,他身着肮脏的沾满了淤泥看不清颜色的迷彩衣,那张灰土色的脸又像挂了层黑色的猪油,亮亮地泛着暗光,身体里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让她时刻想掩鼻。他们握手的时候,他有意地缩了回去,她瞥见了那肿胀的手掌已布满龟裂,抹平了洗不掉的泥巴,他羞赧地在身上来回搓着手,讪讪地笑着说太脏了,已一个月没洗澡了,一直住在工地。她心里有种无以言表的滋味。
回城的路上,主任说多么优秀的小伙子,大学毕业主动要求下基层开发水利工程,引河成功后能泽及农田40万亩,覆盖近全县三分之二的乡村。现在的年轻人哪有几个能这样苦干实干的啊。主任发感慨的时候,她的心有些颤,身子不由地抖了抖,主任问她怎么了?她想说他们是同学,那是她曾经的恋人,但她忍住了,只呆呆盯着窗外弥漫的沙尘说在外面时间长了有些冷。
吴总每天一个激情的电话说宝贝你好吗?让她一天的心情舒畅,采访他的记忆在脑海中转瞬如过眼烟云飘浮而散。与吴总相恋两年了,她付出了直情的同时或有或无的想要个结果,吴总绅士地说不忙不忙。
在不忙中她却无法抗拒地迎来了阵阵腹痛,连续数日的不见好转,在止痛药撒手不管时,她去了医院,一查说是子宫瘤,可能是恶情,她被五雷轰顶。
医生建议她切除子宫,被她无商量地拒绝了,然后是化疗,医生说她年轻,发现早寿命不会太短,“不会太短”那意味着也不会太长,她想,瑰丽的爱情还没个美丽的说法,命运怎么会如此的不公!
当她飘逸的长发渐渐脱落时,吴总的脚步声也越来越淡,电话也日益稀少,每次都说工作太忙脱不开身,可以前他也这么忙啊,怎么时间多得让她应接不暇呢?答案自不必公然揭晓了,她寒了心,也许每个漂亮的女人都是他眼前一朵绽放的花,花期一过便移花接木了,吴总终于没了音讯。
躺在病床上,眯视着支架上点滴瓶透过的阳光已变得朦胧,滴答的药液沿着弯曲的滴管似那绵绵的渠水,流入她发冷的身体,她不经意地想起了他,最后一次见面是他引河成功的那天,他如天真的孩子摘得了天上的星星般灿烂地欢呼。好奇怪,自己突然间对他有了强烈的眷念,那一幕自己已努力地忘了多少遍,可拣起来还如一张不退色的黑白照片,虽然没有色彩却永远清晰。幕幕往事,流去的只是淡淡的时间,凝炼的是浓浓的真情。
她在迷蒙中睡去,眼角无知觉地滚出两行弯腰的溪流。
当她睁开睡眼时,怔怔地发现他坐在床边暗自拭泪,一切是那样的突如其来。他手里的一束百合散着清清的幽香,浅灰色的西装与之相配的领带衬着整洁的短发是那样的俊朗,她第一次发现他是那么帅。他的一切都变得那么立刻,让她毫无心里准备,与贮存的映像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而唯一不变的是那双清澈的眼睛仍含着始终如一的怜爱。她想,一个人角色的转换是那样的出乎意料,如一部绵长的系列短剧,不知什么时候便发生了主角与配角的交迭。
他带来了她最爱吃的家乡的粽子,与吴总天天的洒店几乎让她忘了这浓情的味道,每个粽叶里包了两颗枣,红红的闪着晶滢的珠泽,就如两颗拳拳的心,她蓦然想到了两颗失落的心还能裹在一起吗?
他像丈夫一样照顾了她半个月,他纯朴的无一丝怨言,而她怎么也无法心安理得地正视他。她完全能自理的时候,他说他得回去了,请假出来的,他现在已是水利局副局长了。他们没有过多的语言,但一举一动还如年少时的默契。他走的时候,她含着感激的泪。
一个偶然,她到医院采访一起虚假病例案,碰巧看到了自己的病例,她惊呆了,原来自己的肿瘤是良性的,根本无需化疗。原来也是误诊,找到院方讨说法时,院方陪着不是说当时诊断出错,发现时已化疗结束了,好在只是切除了肿瘤,对以后的生育没大影响。有没有影响她也不知道,但院方愿补偿一切损失,她也不过分地接受了。她想误诊对她来说并非坏事,虽然头发掉了现已生新发,既然身体可以重生,那自己的爱情呢?虽然从天真跨向成熟的一步跌得惨了些,但也看清了世间的真情冷暖。
她异常兴奋,压在心头的浓浓阴霾突然的云开雾散,她不能自已的拿起电话,犹豫了片刻终于拨给了他。他一样地为她震天欢呼。她认真地说我要嫁给你,我要调回县城。说完压抑已久的心情渐渐升起,聚在她眼中转了一圈后,撒珠一样倾泄。
电话那端传来了他低沉的声音:“我要调走了,要调到……”她的心要吐出来,怦怦地跳,难道他要离开自己,难道……。随后传来他兴高采烈的声音“省城”。“哇”他们在电话两端同时欢呼着跳起来。抛洒的泪水如球形的雨雾,把她笼罩成一个巨大的泪滴。
她大声而坚定地说:我等你。
半年后,他们又回到了家乡,还是那个炎热的季节,那片热辣的土地,但一切都不同从前,正如他们的人还有爱情,乘了一周环城,留下了匆匆的过客,而他却陪她从起点又回到了起点。
那条弯弯的泥渠已长成了湍流,浪花不间断地嬉戏着白色而坚硬的壁岸。
她望着他那多了几许成熟消失了稚嫩的目光,就像搏击长空的雄鹰,她扪心地想,自己曾经爱过几乎错过。她问,这条心中的河会流到什么地方?他答到,它将流到地之角天之涯,与天河紧紧地融合,不分彼此。
此时的他们与几年前不同的是面对面幸福地相拥,血脉中流淌着同一条的心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