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花要怎样才算开过

今天的雨又让我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场雨，也是如此的凄迷。
　　九十年代的学生，到了高三要分文理班，我第一次走进高三文一班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瘦小，不漂亮，安静。后来她成了我的同桌。
　　那时的学生成熟晚点，到了高三才知道给自己喜欢的女生递纸条，她也收到了，她拿给我看，问我该怎么办，我忘了当时是怎么对她说的，可她对我的那份信任却让我久久不能忘记。快到期未了，她却有一段时间没来了，旁边的座位一直空着。后来的一天，班主任将我们几个班委叫去说：你们也是同学一场，去看看她吧，唉。我们不知道班主任为何叹气，我们只顾为得到了五十元的班费和难得的半天假高兴。我们给她买了很多的东西去她家，她看上去更瘦小了，我们嘻笑着，她安静的给我们削着我们带来的水果。临走她说：我可能要休学一年了。
　　路上一女同学说，她可能等不到明年了，她得的是血癌，她继母对她不好，父亲又是个懦弱的人，家里拿不出钱来给她治病。
　　猛的我脑里的零件都碎了，我们的生活向来都是除了书本还是书本，除了阳光还是阳光，我不曾想过死亡会靠我如此之近。
　　下晚自习后，我又去了她家，从她那小窗里透出的光像藤一样缠着我，让我喘不过气来，让我无路可逃。她显然有点吃惊，但很快的她眼里流露出我希望的那种惊喜的眼神，我第一次发现她还能如此的开心，很多时候我都忘了她是个病人，她精神一直很好，只是临走时她说的一名话让我又的情绪又低落下来。她说：你，还会再来吗？
　　我来的时候就没想过还要再来，可我无法忘记她眼里那期盼的光芒。
　　后来我把我全部的小说都搬到她的小屋，我不知道我该怎样安慰一个即将逝去的生命，我给她讲学校里新发生的事，给她讲我是怎么捉弄新来的实习老师，海阔天空的乱说，我知道我的表演很拙劣，我无法给她带来更多的快乐，更多的时候我们都是静静的坐着，她翻着已破边的小说，我静静的看着窗外。
　　她父亲总是在路口等我，看到我来了，就会像孩子一样笑出声来，这个不到四十看起来却像六十的老男人在一天下楼时竟拉着我的手说：你要常来呀。
　　我照他的话做了，可我觉得很累，因为这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个悲剧。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
　　有一天，姐姐带回了一束玫瑰，我问她：今天怎么这么漂亮呀。姐姐说：傻瓜，今天情人节呀。我心里猛的一震。我拿了姐姐的一枝花，去了她家。
　　她眼里含着晶莹的泪，怎么会想到给我玫瑰？她问我，我无言以对，我能怎么说呢，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她，我学着姐姐的口气对她说：今天情人节呀。我猛的看到她脸上有种说不出的光芒。
　　我真的没有喜欢她的意思，我只是希望我的关心能驱走死亡带给她的痛苦。我后来送了她很多玫瑰，因为我发现我邻居家的花园里正好有这花。整个春天她的屋里一直飘着淡淡的花香，我们一起看着花慢慢的枯萎，也看着阳光从她的窗台爬上爬下。
　　春天很快就过去了，那天我去得特别早，下星期就要高考了，我已不能再抽出更多的时间去陪她，她父亲告诉我，她整夜的咳嗽，不能入睡。她望着我，仿佛要把我刻入她的眼眸，突然她问我：你是不是喜欢我？我拼命的点头，心里的泪一下子涌上来。突然有想拥她入怀的冲动。
　　我真的抱起了她，轻吻了她的额头，我仿佛抱起了一片云，一片随时都可能化为轻烟的云。她说：今天我好高兴，谢谢你吻了我，谢谢你给了我一份这么好的礼物。
　　她这是在向我作最后的告别，我知道她永远也不会像我期待的那样，能好起来，她注定了要带着愿望去天堂。可她还是一朵没有开放的花呀。
　　七天后，她父亲来找我，给我带来了她留给我的东西，我知道，那是我的小说，在一个木箱子里装着，我把它放到了床下，再也没有打开过。
　　我没能感动死神，却感动了我自己，我没能考上大学，在家人遗憾的眼光中，我参加了工作。18岁的年纪很容易淡忘悲伤。我从此再也没有想起过她。
　　去年我在搬家时，又在床下看到了那个箱子，我依稀记得它对我曾是多么重要。我打开了它，第一眼看到了一张纸，那是她留给我的一张贺片，她在上面写着，谢谢你陪了我这么长时间，也谢谢你没把实话说出来，让我带着爱走了，让我知道，花，怎样才算是开过。
　　很多年前的那滴泪，终于落下。
　　那么多年后我终于听到掌声在夜色里孤独的响起——如同天籁。

　　一朵花要怎样才算是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