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也别找我

无论是窗外，还是麦场，都有北方松散的悍热。
　　苍老的门楣，陈述着生命构架的坚强，没有梭角的烟囱，运作着概莫能外的振救力和安全感。梅子一直在这样的村落里，渲染着情绪，偶尔也憨憨的笑。
　　她不知道，城市其实并不像想像的那么远，平实的国道一直宛如精神的坐标，有着惯性的诱惑，有着汽车瞬间划过的清爽与神秘。
　　对于生命转弯处的陌生，梅子轻率地形成了并不严谨的定位。她恪守着某种选择，也决定了只从不问的爱情品格。
　　她曾经问他，你上班在几层高的楼房呢，他告诉她是第七层。
　　梅子说，比我们现在坐着的这个小山头还要高吗？
　　他点点头，他看着梅子清澈的目光和那些散落在额前的碎发，温情地说，有一天我带你去坐电梯，哗，就像这样。他猛地抱起梅子，飞快地旋转。梅子紧拽着他的脖子，幸福而害怕地尖叫。
　　她喜欢在空旷地草地去想那些快乐的片段。乡村的炊烟和她幸福的思绪细细缠织，在黄昏的不远处流连忘返。直到听到弟弟大声地喊叫，姐姐，回家吃饭。
　　屋子里是父亲呛人的旱烟味道。父亲抽烟的时候，她就不愿在屋里呆着。她总是怀疑自己的皮肤是让父亲的旱烟给熏黑的。因为他总是优雅而直率的叫她黑姑娘。
　　再过几天，就是梅子24岁的生日了。流逝的岁月载着一个静谧的梦。他在繁华的城市上了四年的大学，梅子在淡淡的村落作了四年等待。她在那些礼物的悬念里完成了对于爱情的排版。梅子总能梦见两只蝴蝶，无休无止地盘旋。也许就在今年秋天吧，他会要她的。
　　每天，梅子都要去看他的母亲。她像对待自己母亲那样照料那个脆弱的老人。她看到她饱受病痛折磨的眼神里，多么想念她自己的儿子。梅子流着泪告诉她，我也想他，他就快回来了。
　　他是一个懂得珍惜生命和爱情的男人，他知道每年上学的学费一多半是梅子的父亲为他筹措的，所以在他大学的四年里没有做过任何的奢侈和浪费。甚至他对同学们叫他乡巴佬的时候，他的面部不再有丝毫的反应了。而每次回来他却从不忘记给梅子带上一件礼物。每次他给梅子的礼物都很特别，然而却不昂贵。
　　是时间了。梅子的眼角藏着折皱的疲倦。这是一个女孩子们喜欢的季节，任何的装饰都能在清风拂面的阳光下体现女人本质的美丽。她等他，已经等过四个朝思暮想的夏天，也在睡眠不好的思念里写下女人憔悴的玄艳。昨天，梅子看到阿莲出嫁，锣鼓渲天。她想像着自己的婚礼，她是新娘，她嫁给他了，她嫁给了那个痴念着的心愿……
　　你听说过《蓄发为你》吗？她板着头问他。那是城市女孩对于爱情的一种坚持，一直不剪，是因为有那样一个故事，城市里的故事。
　　以前梅子就是这样告诉他的。她不觉得自己有任何的虚荣，女人相信爱情的时候，她们比男人要认真的多。
　　她在等待的时限里感觉那种幸福的讯息。而她不再说话，她的所有幸福和思念其实没有一个切实可以倾诉的对象，那个村落，拒绝有了距离的爱情，拒绝这样凝重的精神宣言。梅子心中的爱是无数个小格子组成的大网，阔绰而又漏洞百出。
　　风和日丽的早晨，邮递员为她送来了一个包裹单和一张汇款单。然后她去镇上的邮电所领取。
　　山雀一路清唱为她祝福着这段愉悦的里程。那是他给她的，每样礼物都是他们爱情的见证。
　　他小心翼翼的打开，一件洁白的短裙，有着时尚的折子和摄人的光彩。像我这样的女孩子，还能穿这么惹眼的衣服吗？梅子心中暗暗的笑。她轻轻的提起那件衣服，观赏它的质地与造型，眷故于温情之间。
　　衣服里掉出一封信来。
　　她又能看到他的笔迹了。那是一件无比欢欣的事情。
　　她想像他能给她的快乐和安慰。她也总是能从他的文字里读出他的关怀和体贴，他们曾一次次的在爱的召唤里鼓舞着走下去的勇气。
　　可是这一次，她错了。梅子的眼眶流滚动着泪珠，信纸在滴落的泪水里变成的模糊的纸浆，她的嘴蜃微微的在颤抖，神情已经一片哗然。
　　他不会回来了。他在信里用文化人的语气婉转而又明白无误的告诉梅子，他们应该结束了。他们各自的环境与现实背景注定了他们不同的命运归宿。最后，他对梅子说，忘了我吧，尽管现在我还依然爱你。
　　梅子已不能用心的分辨是非真假，她只能在恍惚的意识里感到一种彻底的绝望。以前那个熟悉的人却在刹那间变的遥远而陌生。
　　梅子没再说话。她想要到曾经的那个小山头走一走，那是他们约会的场地，也许只有那里还能找到他的味道，还能找到被他抱着旋转的影子。
　　她换上了他给她的那件白色的短裙，换上了他给过她的所有服饰。她闭上眼睛，展开双臂，旋转。她感觉自己成了一只蝴蝶，一只白色的孤独的蝴蝶，辗转在一个无限空间。一整天，她的思考变得专注而麻醉，甚至没有听到弟弟喊她回家吃饭的声音。
　　他给她的那笔汇款，也许她能晓得它的真正含意。梅子把它尽数给了他病体虚弱的母亲，因为她更需要儿子的关心与给予。
　　梅子决定了。繁华世界里特有的东西给了她无比的肯定，他要去见见他，见见他的那个城市，见见那个城市的他。
　　最后的礼物，结束了一个女人对于爱情的清纯渴望，却激发了她的所有隐含的欲念。
　　汽车的颠沛是她一生最为特别的运动。那个曾经浩瀚的世界就在眼前，风光与锦秀如云烟般过眼，她的思念流着泪，映照着夺去她的爱情而又瞬间飞逝的美丽。
　　她去找他。她跟在别人的后面，在那一幢幢的楼宇之间，神思唐突，步履蹒跚。梅子笨拙的服饰点缀在这个浮华的世界，有人偶尔回头看她，而她又如尘埃般微渺。
　　走进电梯。有些晕。旁边人告诉她，七楼到了。
　　她没有想过他们见面时的情景，也许，她只是想想见见他。那是一种精神的夙愿，生命里太多的风尘仆仆只是作为一次伦理上的了断。
　　他看到她。惊愕。
　　她在华贵而冰气的写字楼上，在那间清爽而素雅的办公室里，认真的看了他一眼。
　　梅子告诉他，你没有辜负自己。不过，妈妈很想你，有时间回去看看她。然后，她飞快地转身，蹋过光亮的过道，奔向来时的出口。
　　也许，他为这刹那的发生一时间不能镇定。他还没来得及和她说一句话，就已在面前消失。生命里的四年和现在的一刻都是这样稍纵即逝。爱情和抉择都会这样突发其变。他奋力的去追梅子。
　　而梅子早已融解在城市的车水马龙里。有些东西是不能要的，有些是得不到的。而他们之间的裂变终于在梅子的勇气里划上一个玄妙的句号。
　　来生，也不要来找我了。
　　梅子在他们约会的小山上，静静地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