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

本来是坐在这里加班的，可最近像个思春的少妇一样，精神很难集中。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想起了鸡。
　　虽然在更多的人眼里，羊更合适代言弱者的形象，但由于我家小时候经常养鸡，所以在我心里闪现的弱者的形象，经常是鸡的眼睛和麻木的走姿。
　　小时候，妈妈总会在一个适当的季节里或买或要一群小鸡回来。
　　小鸡是非常可爱的东西，毛茸茸的，圆球一样，毛色嫩黄，小眼睛溜圆，浑身干净，不沾一点肮脏。
　　小鸡刚拿回来的时候总是放在一只小的纸箱子里，一群小鸡嘤嘤叫着，看着非常惹人疼爱。我和妹妹每天会捧在手里把玩着，而且时刻监督着隔壁邻居家的猫，一旦不小心被叼去了，我们的脑子里想象着可爱的小鸡在猫的嘴里血肉模糊的样子，都要掉眼泪了。所以邻居家的猫是我们憎恨的对象，一直到现在我对猫还是有点反感，大概就源于它在我们城乡结合的小县城中除了吃肮脏丑恶的老鼠，就是偷别家的鸡有关。
　　总之，小鸡是我和妹妹释放最初的母性的工具之一。
　　不过一旦小鸡的翅膀开始初见端倪的时候，样子就开始粗陋蠢笨了，像发育期的女孩一样，那个阶段及其难以忍受，你会很难相信昨天那个可爱的小毛团会变成今天这样一个火烧过一样的傻东西。
　　我们家的鸡，被猫吃掉的，中途病死的，最后总会不多不少剩5只，一公四母，典型的一夫多妻的小家庭。那个时候，他们就开始入住院子里肮脏的鸡窝了。
　　我和妹妹当然也就失去了那份兴致。等到长成大鸡的时候，他们终于从玩具的地位掉落到纯粹的下蛋机器。我们家的鸡从来不圈着，就让他们像农村人家一样，满院子溜达，闲逛，刨食。
　　小时候感觉总有无数悠闲的时光，我经常坐在院子里打量这几只鸡。
　　成年母鸡的体形扎实稳固，脑袋上软小的鸡冠黯淡无采，毛色晦涩，屁股肥硕，上面经常粘着一些杂草、粪渣等，它们的屁眼会随时随地滑出一堆屎尿混合的排泄物。
　　它们在院子里步履缓慢，毫无方向地到处走，或者低着脑袋刨着地上的杂食和虫子，吃过后还喜欢左右来回在地上蹭，像在擦嘴一样。
　　有时候它们抬起瘦小的头看着前方，但是没有任何眼神，很茫然，不像狗一样，水汪汪的，经常和你满怀深情地对视，姥姥经常说，给狗一张嘴，他就立刻能说出话来。
　　它们经常会对地上的一堆干枯的浓痰一啄再啄，毫无战果之后就麻木地转身离开。鸡是那么无灵性的东西，有时候它也会看看你，然后掉头离去。
　　我总觉它们特别像老年的女人，屁股松散，双乳下垂，姿色全无，眼神浑浊，但不晓得或者没有选择死亡的权利，忍受着无奈、痛苦和漫漫的白天黑夜，思维不发生任何跳动。即使在公鸡兴致勃勃强盗一样跨在它们身上交配的时候，它们似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动的趴着，分布在两颊的眼睛木然，像树木上的小洞一样。公鸡跳下身放过它们后，它们仍旧若无其事继续溜达。
　　它们会按时生鸡蛋出来，生了以后就咯咯嗒叫着走开，看主人把鸡蛋取走毫无反应。
　　成年的鸡会天然得怕起人来，有时候我回想起他们小时候的样子，情不自禁想抱起它们摸一摸，但是他们会努力挣扎，乱拍着翅膀，样子好像少女要从坏人手里逃跑一样，而且翅膀下面通常会有窜来窜去的虱子，搞得我兴致全无，只好赶快扔它们回地上去，它们会赶快离你而去，迅速恢复平静。
　　这几只母鸡，给了我孤独、可怜、无助的体会。
　　与母鸡相比，独树一帜的公鸡永远都看上去很神气。但由于它总去“迫害”母鸡，我看着它很是隔阂。那时候并不懂公鸡的作用，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必须要养这只不会生蛋的公鸡。
　　腊月是杀鸡的时候。每到那时，被年节气氛振奋的我，总会被这一起发生在自家院子里的血腥事件搞得心如刀绞。
　　杀鸡的前几天我就开始难受了。那一天我会躲在屋子，但却忍不住从窗户里偷看。
　　鸡的脖子很细，本来一下就搞定的。我那老爹也不是个杀鸡的手，想请别人，又觉得是个“杀鸡”的小事，总是摩拳擦掌半天才上场，下手又不狠。那鸡就遭了殃，一脱手就蹦出好远，血在脖子下面淋淋淌着。
　　那时候我就不忍心再看了。老爹在追赶着垂死挣扎的鸡，可那鸡却偏偏像突然被疼痛激起了毕生的能量，怎么都抓不住，院子里像演一出戏，扑腾腾，哗啦啦乱作一团。
　　慌乱的强者追逐着疯狂的弱者。
　　当然弱者的命运总是注定的。后来它们会乖乖地变成我们盘中的美餐，妈妈千方百计做得很香，犒劳我们终年缺少油脂的胃。
　　看到鸡肉时，我心里的一点障碍一闪而过，很快也就没了踪影。
　　那种感受就像是，此鸡非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