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

一

     我会残忍的做很多我不想做的梦，梦里面是满满的忧伤与疼痛。我到处奔跑逃离，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总能梦见我在一瞬间便皱纹满面。

     醒来我会满面泪痕，我想起一直以来谁谁一直期盼的我的改变。我想起十月的某天山峰上穿过谁发梢的慌乱的风，我想起，某个古镇的夜晚倾泻了整个河滩的月色。

     人们总是无可回避的惧怕老去，可是苍老却在风中呼啸着长大，长成岁月枝头被虫吮吸过的一滴露珠，然后滴落，渗进你依旧光鲜的面容，渗进你千疮百孔的内心深处。

     我们牵手走过，日子在动荡中显露出原本的颜色。你的笑容在日复一日的繁杂中褪去伪饰，被我酿成一坛最清澈芳香的酒，埋在我们一起走过的岁月之中，等待有一天天地倾覆日月失辉，我们再一起饮尽，饮出万世不绝的深情。

     请让我仰起头，让我看见我从未看见过的幸福彼岸。请给我一叶小舟，给我一场月色一般轻盈的微风，让我心附在我等待飞扬的梦想之上，从此无伤。

     我忽然想起几个月前我拣拾回来的幼小的流浪猫。我看见它时它便那么委屈的蜷在冰冷的空气中，在那一刻我想起某些无星的夜晚的无眠。我将它收留，照顾它，可它还是死去，离开了我。可是我知道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有一个满是幸福的岛屿，小猫一定是去了那里，在暖洋洋的阳光下面伸着懒腰，四周是它曾经希望得到的一切美好的味道。

     这个冬天过去了。越过小猫离去的深秋，越过冷冬，越过四季当中最无法宽恕的寒冷罪过，我又回到了这个地方。空气依旧，树木依旧，可是我却再也听不到小猫的细小叫声。于是春天无比可耻。

     眼前有着苍翠依旧的绿叶，它们懦弱的生活在温暖的南方，洋洋自得。它们从来不知道北方的风雪是多么的凛冽，它们不知道自己恬不知耻的像一个谎。

     二

     我又想起火车轮子撞击铁轨的声音了，单调得像一滩将要干涸的水迹。我在来去之间缝补了时间的裂隙。旅途中的晕眩感一直一直都印在我苍白的记忆。我时常会将离开这座积怨深重的城市时的感觉团成一团，扔在车厢尽头的垃圾筒里。于是每一次到达都会显得极为鲜艳。

     十二末一月初的南方依旧不见冷意，这个我到达的城市有着蜂蜜似的甜丝丝的阳光。在这里我不必穿着毛衣便能够在阳光下疾走。午后静好的太阳浮在人潮涌动的站前广场之上。我可以闻到公交车上有我熟悉的谁的味道。

     等待。她缓缓走来。我想她能够看见我坐在街边木椅上的姿势无比的孤单。我突然期望我能够给时间一个足够强大的理由，让这一切静止，静止成一封封面泛黄的老旧而蓬勃的信的样子。

     我能够感到自己心里咚咚咚跳动着的贪心和妄念，我甚至还来不及为这个时刻表露一些合适的表情，一切便迫不及待的开绽了。

     冷漠不属于这个有着静好阳光的下午。我看见满目的灿烂的笑。所有的灰暗烟消云散。无比的自然。

     三月的江南已经不顾一切的潮湿，午夜过后的空气变得更加冷重。我的握着笔的手指开始感到寒冷，双脚僵硬。我想象着我可以将它浸入热乎乎的水中。我需要一场理所当然的温暖。

     且让我们再回到十二月末的那些日子。南方城市的冬天有着北方春日的味道。我们行走在街上，寂寞开始过时。我是不是可以将其称作我这么多年从未遇见的一个名称：暖冬。

     北方的家乡定是已经凛冽的无法开释。可这里，却依旧温软得像一场传说。呼吸从未如此简单。日日夜夜朝朝暮暮反反复复。

     十二月的尾巴，陪伴如河水般纯净。我微笑着张开手，怀里是满满的可以触及可以拥抱可以放肆播种的幸福。

     三

     我很想找一个地方，那里距离天空很远，距离喧闹的尘世一样很远。我在那里可以不必在乎时光，我可以屈着双手抓起大把大把的快乐喜悦。我知道我永远都没法找到。可是我却知道一个最接近它的地方，那个地方我一直拥有，它叫做“家”。

     回到家时是一月中旬。北方的空气已经是我从小习惯的干脆凛冽。奶奶紧紧抓住我的手，眼泪涌出。她的絮絮的话语覆了我奔波异乡的辛酸苦痛。我想念她，想念我给她的太少的陪伴。

     我从未如此的憎恶和害怕死亡。我不想它降临到我最亲爱的亲人身上。如果那样，那所有的成就和光辉还有什么意义，我竟然无法长久的陪伴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可我无能为力。三月的深夜我坐在冰冷的桌前，我的双手颤抖，呼吸急促。我能够想象我面上的苍白。心剧烈的刺痛。泪水汹涌。心慌得像要裂开。巨大的空洞。

     可我能怎么办。能怎么办。

     四

     三月开始的时候我来到这个可耻的江南，我收拾起所有遗留在这里的细碎等待一些结局。我并不是在忏悔，我发现我竟然更加自闭。我开始对离别麻木，因为身边熟悉的人一个一个的离开。我一边难过一边嘲笑自己，我嘲笑自己的无能为力。

     我发现生活一直在狠狠的推着我前进，我像一只木桶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蜷缩的姿势可以很好的诠释忧伤，于是我不想动，我害怕动了之后世界会更加面目全非。

     我们一直都在一起，白日黑夜，这个事实让我们都有一点紧张。忙碌以及争吵，生活中的平淡或者繁复并不矛盾的数着彼此该占有的几片光阴。我们走到了彼此煎熬的阶段。一切开始似是而非。

     关于未来，像是一杯加了奶的咖啡，褐色中绽满无可替代的白色。如今的我们都已经既懂得寂寞又懂得陪伴，于是未来毫无悬念。

     治疗病症总需要外部的干预，你吞下药丸，以便身体产生抵抗病毒的因素。感情也是一样，需要不断的补充，摘除，明了一些我们原本不懂得的事情和道理。

     我们走在三月的天气里，日子哗啦啦的流去。我们尚有陪伴，这就是全部，这就是简单。其他的一切词语都已经过时，它们都没有资格招摇在三月的空气里。

     三月我明白了很多事情，比如人们都害怕衰老，比如不能对生活有一丁点儿居高临下的表情，我路过我自己丢弃的慌乱，顺手把忧伤也贴在它的上面。

     三月的江南天气总是阴郁，不知所措总是在深夜蒙住我的双眼，噩梦一日接着一日，残忍的数落着我心底的不安。可是我仍要说出我的感谢，感谢过去的十二月那个南方城市阳光静好的下午，感谢那时侯得到的满满的可以触及可以拥抱可以放肆播种的幸福。

     因为，是这些，让我在三月的阴郁和忧伤中，重新拾回了久违的文字。

     五

     我拾起笔，笔尖把失眠剪得千丝万缕，我听见了过去那朵骄傲的花清脆开放在心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