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烂了的那碗元宵

金洛两个字用作名字，未免有些俗了，偏偏，它就是这个雅的出尘且美的绵甜的女子的名字。
     金洛说母亲当年在洛阳生了她，可父亲支援大西北，一去不回。于是，娇小的母亲便抱着才七个月的她，牵着才两岁半的哥哥，辗转奔赴了平凉，这一来，就是一生一世的挟裹着西北风过活了。金洛哂笑着，玉白的颊上荡起粉粉的红晕，透亮水灵。金洛什么都好，娴雅美丽，温柔媚甜。她手巧，心思也巧，吹拉弹唱，琴棋书画，十八般武艺样样皆通，偏就有一点，不会做饭。或许，也不是不会，是打小就受父亲的濡染，认为她母亲这样的女子，是不必进厨房的——何况，母亲什么都教了她，唯独就没教过她下厨房。
     金洛一路顺风顺水，毕了业，回平凉，工作，嫁人。金洛的父亲权高位重，家势颇为显赫，他一门心思替女儿物色一个像他一样的夫婿——父亲一生，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母亲身上，刚开始，家道一般，父亲又忙又累，却从不错过为母亲做每一顿饭。再后来，家境如日中天，父亲专门从洛阳故里请了私厨，照料母亲的一日三餐，每周，父亲再忙，也是要腾出时间来为母亲做两餐心爱的餐点。那味道，家里的厨子偷师多次也未成。
     终于，有一天，父亲带了一个年轻人来家里。金洛和母亲一眼就相中了，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金洛年纪轻轻，却从小在男孩子的追捧里骄傲踽行，也算是阅人无数吧。难得的是母女俩的意见竟然出奇的统一。
     后来，叫鸿的年轻人就常来家里。鸿很勤快，做的一手好菜，人也细致，凡事细心周到，对金洛更是体贴入微。
     一年后，他们举行了隆重的结婚典礼。尽管父亲再三地说儿女的幸福只是两个家庭的事，跟他人无关，多次强调不要张扬。最终，却来了很多很多的客人，场面极其盛大。
     新婚的那天，是去年的正月十五。金洛与鸿住在离父母不远的一幢小独院里，两个人都上班，小日子紧紧张张，却甜蜜幸福。一晃一年过去了，今天又是正月十五了，金洛执意从父母家满桌的美味佳肴边离开。
     金洛挽着鸿的臂，甜蜜蜜去了超市，购了元宵。然后一路在锣鼓喧天的社火热闹里，一路施施然进了自家门。
     金洛把鸿安顿在客厅，调了一个他喜欢的电视频道，茶几上摆放好他爱吃的几样小吃食。然后一个劲的吻着鸿，要他答应绝不进厨房。鸿看着金洛一脸神秘的笑，答应了。调整了一个安适的姿势，稳稳地坐下来，欣赏球赛。
     金洛满意地进了厨房，打开电磁炉，摆置好锅，加水，把一直拎在手里从没有松开的元宵倒入锅里。金洛抚摸着手上勒出的红痕，笑容比元宵还甜。
     一场球赛快要完了，鸿听到金洛的兴冲冲的唤声。鸿一愣，金洛怎么会在厨房呢？旋即推测，大概是在煮元宵？也好，新婚一周年庆，尝尝娇妻亲自煮的元宵也是一桩美事。
     鸿开心地进了厨房，金洛正望着一锅粘糊糊的粥状物发呆。鸿有些发懵，不知道锅里那比八宝粥还粘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仔细瞧，方见一两疙瘩糕状物沉浮其间，鸿瞬时明白，是元宵！鸿大讶——元宵也可以煮成这个样子？
     看金洛束手无策一幅半惊半讶半喜半嗔的小可怜样儿，鸿忍不住笑了，安慰道，“算了算了，你的心意我领了，倒掉就行了。你如果想吃，咱回妈妈家叫厨子煮来吃罢。”
     金洛一愣，很快笑了。她甜甜的说，“你先去吧，叫他们准备，我一会儿就到。”
     鸿狐疑地瞅瞅金洛。金洛拍拍他的肩，催道，“去吧去吧，女人事儿本来就多，我得收拾一下自己呢。”鸿了然一笑，出门，走了。
     金洛站在窗户旁看着鸿的身影一点点变淡，返身走到防盗门边，反锁了门，回厨房，把那些煮成糊糊的元宵全盛出来，盛了满满四大碗，二斤元宵呢，连汤带水粘到一起，可真不少。
     金洛坐在阳台的小坐墩上，小几上一溜排开四只大碗。
     金洛一口一口的吃，吃得慢，仔细。汤的粘度很高，也甜。偶尔有一两个勉强还算成型的汤圆，却还没汤来得有滋有味，但也香，一拉，长长的不断，像嚼到最后的口香糖。
     吃到第三碗的时候，元宵在胃里开始闹腾，金洛还直奔卫生间，还没站稳，一口粘糊糊的元宵就直喷出来。金洛觉得心里真是痛快，可着劲儿吐，吐完了，人也舒坦多了。
     金洛就是以这种比较舒坦的心情，又坐到小墩上，开始吃。元宵的粘度更甚，更甜。金洛一口一口地吃着，中间又折返了两趟卫生间。也接了母亲父亲分别来的两次电话，问她在干嘛，还不过来，煮好的元宵要放坨了。金洛笑着说一会儿就到。
     金洛吃完，收拾好碗筷，收拾好自己，出门。
     太阳很好，金洛一眩，人有点发晕，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醒——鸿让把那一锅元宵倒掉，鸿居然不知道那锅里盛了满满的爱？或许他知道，却并不在乎？鸿的爱，原不是真的？金洛眨眨眼睛，绷直了背，笑了一下。
     金洛让自己笑得再自然些，然后，进了母亲的家门。
     “守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呢？”金洛言笑晏晏，在母亲的餐桌边优雅举杯，脑子里却纠纠结结只绕着这问号。
                       2010年3月4日，正月十五午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