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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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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20 10:40: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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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婉如一袭长裙,站在临湖的窗旁,眺望着湖畔。
??“维生素E吃了吗?”丈夫皓月踮着脚走过来,轻声问。
??“皓月,看,鬼灯!”
??“什么鬼灯?瞎说八道的,是湖边养鱼人的电灯吧?”
??“不是,两三盏,还会移动。”
??“哦,八成是打猎人的电筒。这两天快收稻了,田里满是野鸡野兔,四处觅食。记得我小时候也是农忙时候,空手逮着一只野兔,母的,一肚子小兔崽子,没忍心吃,送了人,现在还象作了什么孽似的。”
??皓月倒了杯温开水,递过来一把药丸,大大小小的,有胶囊状的,有扁圆形的。
??皓月穿着汗衫裤衩,浑厚而富有弹性的胸肌轻轻触碰着婉如瘦削的肩背,一边在婉如的耳边絮语:
??“来,我们吃药。”
??“吃吃吃,吃药管用吗?都全身转移了,还是让我歇会儿,静一静。好久没有看着鬼灯了,记得上次还是七八岁时,晚上和哥哥赶到六七里外的邻村的稻场上看露天电影,《小花》,‘妹妹找哥泪花流,不见哥哥心忧愁,望穿双眼盼亲人,花开花落几春秋……’,电影看完了,嫉妒死人家演员,不用象我们还要赶回家。我眼皮都快睁不开,在月色下往家赶,步子软绵绵的,不小心就要跌倒似的。经过一处乱坟岗时,那三三两两的鬼灯,妈呀,吓死我了。哥哥的手始终抓着我的手,热乎乎的,都把我的手攥出涔涔的汗来,活象拖小猪似的不停的跑啊跑啊。哥哥还打趣说那鬼灯是一个男鬼和一个女鬼在办家家结婚呢,他们没空来捉弄我们,呵呵呵。那时哥哥也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整天鼻子眼屎满脸脏兮兮的。”
??皓月静静的听着,望着婉如越说越显湿润的眼睛,望着婉如刚才还一脸的愠色,瞬间又绽放出笑靥来。皓月始终憨憨的直立在婉如的背后,憨憨的笑着,憨憨的俯视着婉如扁平瘦瘪的胸脯。婉如脸色的阴晴反覆早已让皓月习以为常了,正如婉如不幸罹患乳腺癌,同样让皓月习以为常。前年婉如切除了左乳,去年又切除了右乳,连着放疗化疗,可癌魔似乎和你赛跑似的,你与癌抗争的进程永远赶不上癌魔推进的速度。是啊,还有什么不能够习以为常的呢?那对曾经饱含着无限美丽幻想饱含着无限激情快乐的乳房已经永远消失了,保乳术不但没有可能,而且眼前这张朝夕与共的笑靥,怕也是难逃病魔的劫夺……
??“来,我们吃药,乖,好妹妹!”皓月模仿起影视演员娇气造作的语气,一改往日的大炮似的喉咙。温存柔情的“妹妹”一时倒吓了婉如一颤,不认识似的回头凝视着皓月。
??“来,吃药咯。网络上我搜索过了,中药西药的疗效差不多。中药剐人,咱们还是吃西药。西医实际更科学。”
??“嗬,你上网了?别遇上什么狐狸妖仙什么的。”
??“哈哈,怕我会网友包二奶啊?我才不敢!再说,有农民工包二奶的吗?只有农民工入室盗窃奸杀卖淫女的。”
??“你要是真的遇上什么狐仙鬼魅的才好呢,免得我一个月后牵肠挂肚的。”
??“又瞎说,打嘴巴!谁说一个月来着?”
??“大夫和你谈的,我在门口都听到了。”
??皓月红了脸,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目光游移,“我们还是来看鬼灯。其实啊,鬼灯也没什么稀奇的,不过是死去的人骸骨里的磷在空气中的燃烧现象。它的燃点低,四十摄氏度左右。湖边那块地,有不少坟茔,当然会有鬼灯啦。不过,准确的说应该叫磷火,是磷火自然就会三三两两或明或灭的,还会随风晃动。要是碰巧你打那儿经过,磷火还会一直尾随着你,前进,后退,拐弯,歇脚……”
??“行了行了,别解释了,刚才还想着是我哥哥舍不得我,请了一队司仪什么的吹吹打打的来接我,那双热乎乎的手远远的冲我招呼着呢!”
??皓月索性双手从婉如的腋下伸过去,身体微微的下欠着,搂着婉如,热乎乎的鼻气在婉如的耳际呼哧呼哧的萦绕着,一双常年做木匠活的粗糙手掌交叉放在婉如干瘪无物的胸脯上。原来长着乳房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两弯疤痕,仿佛原本润泽的沃野遭遇干旱而撕扯开两道豁口,永远期待着一场不会降落的甘霖。
??皓月轻轻的摩挲着那两弯伤痕。想起自己长年累月的在外打工,只在春秋两季忙时才返乡,和婉如团圆。结婚二十多年了,孩子都上了大学。细想来,和婉如亲密温存的时间还真是不多,就是在家时,也是忙于农活,要么是给人家打家具,晚上倒头便睡着了,哪还有新婚时的冲动?前些时候偶尔撞进网吧,一上网搜索,才发现乳腺癌的致病根源还在男人身上,在于男人对于乳房的呵护关注太少。原来,对乳房经常性的抚摸按摩可以促进乳房微血循环,刺激雌激素分泌,阻止脂肪堆积瘤化。皓月知之恨晚,也羞于在婉如面前启齿。此刻,皓月早已关掉了床头灯,摁掉了电视遥控器,在闷热的晚风吹拂下,微闭双目,和婉如一齐凝视着远方湖畔仍然鬼火憧憧的灯光,一双硕大的手掌簌簌的摩挲爱抚着婉如结着疤痕的胸口,隐约看见婉如的面色有些许潮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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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日,皓月结束了在邻村一户人家的木工活,甚至连人家例行置备的丰盛晚宴也顾不上吃就匆匆赶回家,给婉如下三鲜面。婉如生病后胃口不好,大荤大肉的忌住了,吃面还得不带碱,碱是发物,所以平时都是皓月去街上一家专门做无碱挂面的人家去买的面,配上适量的肉丝鸡蛋猪肝什么的。也许,这是皓月和婉如生活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月了,皓月辞掉了在城里的一切活计,专门陪伴在婉如身边,就是去邻村打家具,也是碍于亲戚的情面,夜伏昼出的。
??婉如一日比一日的憔悴了,脸色不再红润白皙,而渐渐黯淡无光泽,雀斑也似乎更加灰暗明显,眼袋水肿的厉害,尤其走路,连点声音都没有,是没有气力,还是如村民所言,人快要去世时,脚步就没有了声响?皓月好歹也是一名高中生,虽说时毕业于文革期间,而且还是本乡的一所初中改制为高中的学校,但至少皓月是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鬼神。皓月只相信自己,只相信自己的一双硕大夯实的手,跟两柄斧头似的,二十年来,硬生生的砍下家里这幢两上两下的楼房,虽然无款无型,但是面积宽大无比,前有菜园后有庭院,又栽些花草树木的,像个别墅。手是最可靠的,也最可信,不如包工头开发商们,尽是玩阴,苦钞票盖楼房瞧大病读大学,都得靠手。什么鬼灯神火的,全是瞎扯。皓月想。
??婉如也不闲着,在灯光下一手拿着个玩具娃娃,一手拿着一支塑料顶针,往那个娃娃的空腹皮囊里揣着人造晴纶毛——如今乡下妇女的主打产业,就是“做娃娃”了。为做娃娃,婉如没少被皓月臭骂过,“谁还稀罕你做娃娃的那几个钱?揣一天娃娃毛,还不抵我砍两下斧头!歇着吧,省点力气,小如,怎么说你的身体也有我一半啊?我不许你这样虐待我的老婆哟!你啊没事就到左邻右舍去转转,怕人就在家看看电视。我每天给你买份报纸来翻翻。孩子好歹也是大学生了,咱不缺这钱。”
??婉如笑眯眯的,也不抬头看皓月,继续揣毛。
??“我这也是锻炼啊。你老叫我闲着,我脑子总想着那事,绕不开,我揣娃娃毛就不胡思乱想。”
??“苦命!那我还得抽烟啦,家里每月多出一笔收入,没处开支,就拿来抽烟吧。我这是打招呼,咱也来个家庭财务透明,呵呵呵。”
??“你美得不浅,看我不拿斧头砸扁你的香烟!”
??已是万家灯火,皓月婉如洗漱完毕,来到楼上卧室。
??“哇,看,鬼灯!”婉如中了木马病毒似的叫起来。连日来,婉如每晚上来必然朝窗外张望,仿佛被鬼灯附了体。
??“又是鬼啊鬼的,多吓人啊!我警告你,下次绝对不准再讲鬼字了!”皓月憨憨的笑着,瞪圆了眼,眼白大得吓人,却憋不住嘴角的憨笑。
??“哦,知道了,就叫那灯,那火,行了吗?你真犟。嫁给你,连说话的自由都没了。”
??“这就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我,就不作兴讲鬼字,哈哈!”皓月爽朗磁性而有爆发力的笑声嗡嗡的震荡在室内,好像斧头般硬邦邦的砸在厚实实的木料上。
??“咱们来看灯火咯!”皓月打开窗户,骚人墨客般的临窗而立。一股冷风扑面而来,跟过来的婉如不禁咳嗽起来,咯痰声此起彼伏。皓月拿来了痰盂,递过去,发现婉如的痰迹上有丝丝血迹。前些时候,最后一次在医院复查时,主治医师指着婉如的全身CT片子给皓月看,肝肺包括腋下腹股沟的淋巴均有转移点,“咯痰带血,黄疸等现象后期都会有的。日常护理是需要的,治疗基本没有办法了。”白大褂的两只手臂比划着,皓月晕头转向的,木木的愣了半天,才缓过神来,向一生打个招呼告辞。
??“天气预报说明天有股冷空气南下,不想今晚提前来了,”婉如唠叨着,“哎,皓月,你说人死了,真的会有魂魄离开身体吗?七个魂六个魄,都会象树叶离开了树枝,,四处飘荡,飘哪儿去呢?是不是每个魂魄又都有一盏灯火牵着系着,照亮彼此,也好认识谁是谁?四处飘荡的魂啊魄的是不是都还能记着各自的前世今生,姓什么叫什么名字,男啊女的,都嫁过谁娶过谁……”
??“也许吧……我也说不准……不清楚”皓月支支吾吾的。
??“真的有就好了,我可以找着那边的哥哥了。哥哥不会禁止我说着说那的。”婉如娇嗔起来,扭头瞅着皓月坏笑着。
??“是啊,你哥哥真好,夜里黑漆妈乌的,他的小手还热乎乎的抓着你的小手,跑过一个个坟茔堆。你还别说,那时的露天电影虽然条件艰苦些,总比现在没的看好。乡里的影剧院都卖给老板装修成娃娃厂了。农村人花二三十块钱打张电影票,一天的工钱就没了,只是看看人家演员亲嘴,听听人家城里小年轻调情,不是甩种就是神经病!电视里什么电影没有啊?可电视里的电影始终就没有电影本来的那个味道。”
??“哎,皓月,怎么回事,那灯怎么没有了?”
??“什么灯没了?是谁关了吧?”
??“那灯是谁也关不掉的!”
??“哦,是那灯!”皓月才回过意来,凝视着窗外黑乎乎的一片,湖边的那片坟茔地,思忖片刻,“你笨,亏你看过天气预报的,不是说有冷空气南下的吗?气温下降,磷火达不到它的燃点,自然就没了那灯。是冷空气关掉了那灯。”皓月得意的分析着,活象一位分析股市走向的专家,在做一档电视直播节目,双手不停的比划着。
??“磷火磷火,又是见鬼的磷火!”婉如索性关了窗户,拉起窗帘,转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放开发夹,蓬松起一头长发,慢慢的梳理起来,一边涂涂润唇膏,搽搽护手霜,再不搭理皓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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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休日,孩子如歌回来了。
??周日的早晨,皓月脖子上挂着一架傻瓜照相机,拖上婉如和如歌,向湖边进发。
??关于拍照的事,头几天皓月就在婉如面前絮絮叨叨的。婉如一开始死活不同意。
??“拍什么拍?人都瘦成这样了,丑里八怪的,身材模样都没了,气色也不好,你成心让我出丑,开心!”
??事情都是这样的,被婉如否决的家庭提案,只要耐心,总还会有峰回路转的时候。脸老老,肚饱饱,皓月知道这个理。
??“等如歌回来,我们来个全家照。这辈子啊,还是头一次拍全家照呢。”
??“也不是我不同意,只是我怕你们以后看见我这个样子,心里不好受。”婉如淡淡的回应。
??“总比没有的好,起码要让我和如歌有个纪念!”皓月背过脸,心里隐隐的酸楚着,心里象泼了一大碗醋。
??婉如不再回应。沉默是弃权,也就是同意了皓月的意思。
??如歌已然脱去了高中时代的学生装,一派都市的休闲时尚,裙裾招摇,色彩跃动,在前面的田埂上雀跃蹦跳着。金黄的稻穗压弯了秸秆,绿油油的野草给稻田镶上阡陌纵横的边饰。波光耀金,无比灿烂辉煌的湖面,幽静无人的湖畔,湛蓝无垠的天空,水天一色,是此刻世间最美丽的精致,仿佛专门等候着皓月婉如一家的到来。一两声粗犷而显惶恐的雄性野鸡的嘶鸣,反衬着湖畔格外的宁静。
??“快看,野鸡!”
??眼尖的如歌尖叫着手指着远处田野间惊惶失措左闪右躲的野鸡,美丽的长尾巴扑棱棱的横扫着稻杆。
??皓月沿湖畔一路寻找景点,选取角度,象个导演似的指挥着婉如和如歌摆什么pose,露什么表情,啪啪的拍照。
??“丢人现眼,拍什么照?婚纱照也拍不起,还好意思拿着破傻瓜机来拍照?如歌你听着,以后找对象千万别找你爸这样穷酸的男人!”婉如兴致盎然的配合着皓月拍照,一边拍一边极尽挖苦嘲讽皓月。
??“拍了婚纱照我和你妈说不定就散伙了。”皓月憨憨的笑着说。
??“为什么?”如歌仰起莲藕般娇嫩白皙的面庞疑惑的望着皓月。
??“为什么?你问问你妈呀!我那时学木匠,三年满师,身上一个子都没有落到。你老妈硬要我三千六百六十六块钱的行嫁钱,说是吉利数字,可惨了我,三姨娘六舅母的四拼八凑总算凑齐了三千块,还差六百,硬是厚着脸皮去你公公家借了六百块,才结成这婚的。如歌你说,这婚纱照该不该拍?”
??“哈哈,好玩,那时公公有没有问你要借条呢?”
??“嗬,是你公公先相中我这个乘龙快婿的,他哪敢问我要借条?”
??“哼,你得意忘形了,你当年到我家打个衣橱,破衣烂衫的,我起初还以为哪里来的要饭的花子”,婉如撇着嘴,乐呵呵的,沙眼似的湿润着眼,一个劲的揶揄,“你看你那次在我家十来天,我和你说过一句话吗?都没正眼看过你一眼!都是我爸妈看走了眼,说你饭桌上吃有吃样,坐有坐样,老实巴交的,不狼虎似的喝酒搛菜,爸妈说你这是有品,他们哪里知道这都是因为你穷酸惯了,很少见着酒肉,不习惯争抢。”
??湖边丘陵起伏似的挨挨挤挤布满了坟茔。婉如他们穿梭其间。坟茔各式各样的,有纯粹土堆的,圆锥形,随着时日的久远而越加扁塌破败,锥顶倒立着两个尖顶着的小圆锥土块,那是坟茔帽——清明时节家家祭祖都要除旧迎新,撤去旧坟茔帽,就地挖两个新的压上去,帽下还压着两穗纸裁的流苏。流苏红红绿绿的,满眼望去,颇为壮观。那些年代久远甚至墓主身份不明的坟茔渐渐没人料理,坟堆一年年的塌陷下去,不再呈现丰满的圆锥形,坟茔帽也早没了。新潮的坟茔则是混凝土浇筑的,外贴瓷砖,顶上镶着琉璃瓦,坟前还立个大理石墓碑,二三百来块钱,上面铭刻着死者的生卒年月,一生功绩。
??终于来到哥哥的坟前。
??往日来湖边放鹅洗衣服或是割草收稻什么的,路过哥哥的坟,婉如都要停下脚步,在坟茔四周查看查看,拽去坟茔上以及四周疯长的野草杂树枝,用锹或手挖些泥土补去坟上被雨水冲刷出的凹槽,或者就是随便的望一会,站一下,仿佛哥哥还是那个永远拖着鼻涕眯着眼屎的哥哥,贪玩,很晚才归家,此刻又在路上相逢,彼此仍是要寒暄小叙一下。
??记得哥哥去世时才二十一二岁,自己那时才十七八岁,正读着高中。二十多年了,记忆仿佛落满灰尘的老宅。哥哥去世时也是满身覆盖着灰尘,是那种赭褐色的泥土,专门用来掼制土坯烧红砖的。哥哥高考落榜,下来后就钻进附近一家废弃的砖窑厂,窑厂跟个碉堡似的,里面没有钢筋圈梁撑着,基本是就着一块土丘凿出的一个天然洞穴,再用砖块随便圈了几圈,以防不测。婉如也进去过几次,里面黑咕隆咚的,除了烟囱上洒落下来一线阳光。哥哥从来没有梦想过上大学,却一直梦想着给家里砌上三间砖瓦房,五架梁的,外丢走廊——那个时候村民们的最大梦想。废弃的砖窑厂还没有实现哥哥的愿望,就把哥哥带走了。人们把哥哥从坍塌的窑里扒出来时,婉如看见的是一具灰头土脸的尸身,只有蜷曲的手掌有些白色。
??哥哥其实还是个孩子,留给婉如印象最深的还是那月夜下坟茔堆间的一路奔跑,一路不紧不慢从不放松的热乎乎的牵手,让婉如至今仍感温馨。哥哥不曾结婚,甚至没有来得及谈个朋友。要是哥哥真的去了位嫂嫂,日常的姑嫂拌嘴,也许记忆不会这么深刻,温情。不过,若是真有个嫂嫂,她一定很漂亮的,哥哥就爱美,人也挺帅的。婉如想着,不禁自己笑了,伸手把哥哥坟前的几株野草枯树枝拔掉。
??“哇,这么多坟茔,难怪会有磷火的!”皓月说。
??“是啊,都是死人尸骨里的磷遇热产生的燃烧现象。”婉如附和着。
??“那是一种叫磷化氢的化学物质”,如歌补充道,“火焰呈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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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来,婉如,试试乳罩,名牌的。”皓月神秘兮兮的由背后亮出一副精致漂亮的乳罩来。
??“你甩不甩啊?今天叫你进城办点事,你拿着鸡毛当令箭,还钻进妇女用品商店,没有人嗤笑你吧,一个大男人,活丢丑!”婉如嗔怪着,“你存心不良,还要我试什么乳罩?我现在啊最好拿一条粗布把上身裹紧得了。臭男人,没有一个正经货!”
??“姑奶奶先别急啊,猴子似的,听我说嘛,从前我不懂,原来这戴乳罩也是有讲究的,小摊上的劣质乳罩虽然便宜却不保健。你看看人家这乳罩,里面的垫片多柔软?我们从前的买的乳罩还有一股化学味,那是有害健康的。人家制作乳罩都有设计师按照妇女生理结构来设计的,没有钢圈的。售货员还特意叮嘱我晚上不要戴。”
??“为什么?你懂得很多啊,妇科医生嘛!”
??“长时间戴乳罩,不利于胸部血液循环,会促使脂肪沉积。过紧的乳罩也不好,一般要大一号的。”
??“可惜,你懂迟了”。
??“也不是贾宝玉会见林黛玉,不管它迟啊早的,戴上试试,让我瞅瞅合不合适。”
??“你这色鬼,我的两个乳房都挖光了,还要我戴乳罩,是不是要满足一下你的变态心理啊?虐待我,我一定会去妇联的哟!”婉如笑眯眯的说,瘦削苍白的脸颊难得飞出两片绯红。
??皓月挪开婉如胸前不再矜持的双手,拉开婉如裙后的拉链,再卸下那副旧乳罩——这是逢集时在地摊上买的,三五块钱一副,质地较硬,呈规则的半圆形,却不能吻合熨贴妇女的双乳,象两只大勺子似的。
??皓月给婉如换上新乳罩,拉上连衣裙的拉链,又郑重其事的用手掌托了托婉如的胸部。
??“试试手感,不错,挺柔软的。”皓月憨笑着,“好了,走个猫步,让我瞅瞅。”
??婉如朝皓月白了白眼,真的抬头挺胸,迈起了一字步,扭腰回眸,款款的走起来,仿佛模特一般,寸寸莲步,盈盈粉泪,在皓月面前惊鸿游龙的表演起来。
??“一号选手婉如身材修长,曼妙婀娜,表情自然,台风端庄,我给10分!”皓月热情的鼓起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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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凌晨两点,皓月被婉如的一阵剧烈急促的咳嗽声惊醒。
??“快,皓月,拿痰盂来。”婉如有气无力的呻吟着。
??痰盂伸过来的同时,婉如哇的一口呕吐起来,有带血丝的痰,也有淡褐色的黄疸水。
??皓月又趿拉着拖鞋奔到楼下打来一盆热水拎一瓶开水,给婉如漱口,洗脸。婉如有洁癖,家里一向被她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即使靠近马路,灰尘大,婉如平日隔一两天就要拖地抹桌子的。
??离主治医生宣布婉如最后一个月的截止期越来越近了。该死的医生,没有办法瞧病,却有办法宣布病人的死期,活象一个冷酷无情的法官。其实哪个人不都是贱种一个?猪狗鸡鸭似的,生下来就被判了死刑?只是刑期有长短,有的人缓期长,有的人缓期短,有的人立即执行。人都是混世虫。皓月愤愤不平的想。
??皓月帮助婉如在床上坐起来,替她擦洗嘴角斑斑的污迹。望着婉如因癌痛而扭曲变形的脸庞五官,因痛楚而扭曲变形的身体——婉如修长苗条的身材绝不亚于任何一位模特。前几天在家里的即兴内衣秀仿佛还浮现在眼前,顷刻间,一个笑语盈盈的女人被癌魔转化成这样一个痛楚不堪的人!
??“疼!疼啊——疼啊——”婉如仿佛用尽所有的力气在断断续续的呻吟着。在这寂静的凌晨,这无力的呻吟仍显得格外响亮清晰。
??“哪里疼啊?”皓月问。
??“处处疼,处处都疼啊!快叫那个护士来吧,给我打针吧,快去!”
??“好好好,那个护士昨天下午来的,要二十四小时后才能再注射。现在我们先下床走走,疼会好些。天亮我就去乡卫生院,喊那个护士。”皓月哄孩子似的。
??皓月搀扶着婉如,在室内来回踱步。
??“看,鬼灯,还在!”婉如在窗前突然惊喜起来,大声叫嚷着。
??“哦,真的是鬼灯。都入秋了,还有鬼灯。也难怪,这两天秋老虎正发威呢。”
??“我就说嘛,哥哥不会撂下我的。从我生病以来,亲朋好友都踏破我们家门槛了,心里好象还是空落落的,象是还有谁没有来过,原来就是哥哥没来看望我!”婉如舔舔泛着涎水的嘴角,神情恍惚,双眼却炯炯有神的盯着窗外,湖边那块坟茔地,三三两两的鬼火隐隐约约的在黑暗的夜风中来回穿梭,游荡。
??“还疼吗?”皓月几乎是双手抱着婉如了。
??“好些了。”
??“那咱们靠床边歇会儿?”
??“我不,我要看着鬼灯。哪天鬼灯熄了,我也就会跟哥哥一块去了。”
??“胡说,我和如歌需要你,要你好好的。等年三十晚上,我们三个人还要来打八十分,谁赢的分数多我发谁的压岁钱就多,不准耍赖,象去年春节一样。来,咱们先上床睡会儿。这一夜,你还没有睡着过呢。”
??好说歹说的,皓月连拖带拽将婉如哄上了床。也许是折腾够了,连疼痛也消失了,婉如终于沉沉的入睡了。皓月帮婉如盖严了被窝,把婉如露在外面的手腿轻轻的塞进被窝里。这是婉如一辈子的坏习惯了,婉如晚上睡觉总爱踢被窝。往年皓月在外打工,婉如常常感冒,就是因为身边少了个掖被窝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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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如去世的那个夜晚,繁星点点,凉风习习。
??弥留之际,婉如已经说不出话来,脸朝着窗外,颈子下隔着个高高的枕头,可以眺望窗外。
??窗外,湖边,依然有两三盏灯火,蓝莹莹的,随着晚风轻轻的左右摇摆。
??从婉如僵硬的双唇偶尔吐露出一两个音节,含混不清。皓月猜,婉如一定是说:
??“看,鬼灯!”
??皓月似乎一直都不曾流过泪。如歌靠着婉如的床边趴着,早已是一脸的泪水,一头长发遮盖住半个脸庞,蓬松凌乱。印象中,皓月这辈子只流过三次泪,一次是七八岁时上一年级,不肯一个人去学校,非要爸爸送自己到教室门口,爸爸跟自己好说歹说的,终于还是火了,一顿拳脚,然后扬长而去。还有一次是高考后,自己打理好寄宿外地学校的被褥和生活用品,却始终没有勇气走进家门。那时是初夏,傍晚时分,自己就在家门口打稻谷的稻场上一直呆坐着,一个人默默的流泪。直至早班车都启动了,村里人家的公鸡此起彼伏的打鸣。第三次还是在要迎娶婉如的前几天,按礼节要“过大礼”,兑现行嫁钱三千六百六十六块钱,还差六百多块钱,掐算尽了,再没有哪处亲戚朋友可以去借,想起自己顶天立地的一个男子汉,快三十的大男人,却娶不起心爱的女人,一时悲从中来,号啕大哭起来。
??皓月一直凝视着婉如的眼睛。
??这双眼睛是如此的倔强,它们一直撑持着,不肯闭上。从上午的迷迷糊糊,半开半合,到傍晚的回光返照,左顾右盼,始终眺望着窗外。婉如是在寻找鬼灯,皓月知道。最后,仿佛经历了一场海洋上的人鲨大战,那双眼睛终于精疲力竭。来打针的护士拿着手电筒照着婉如的瞳孔。一屋子里的人都屏息凝气,仿佛在等待一个最终的宣判。
??皓月借着电筒的光线,再一次瞥见了那双眼睛,竟然是那么的美丽!
??那真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一双眼睛了!皓月患了病后,当年少女的绰约婀娜已经消退殆尽,只有这双傲霜斗雪般的眼睛仍然象一座里程碑似的屹立着,标志着婉如曾经的美丽风情。在手电筒的照射下,皓月第一次看到婉如的眼睛多么清澈透明,棕色的眸子,宛如两粒做工精细的钻石,熠熠生辉,璀璨夺目,令人目眩,那眸子折射出的晶莹的灯光,仿佛是它们自身发射出来的光线,就像恒星,永远标志着婉如的美丽,婉如的青春,从不曾黯淡过,也不会随着婉如的逝去而消失,正如婉如曾说过的,这光辉,会伴着婉如离去,在天国里也会一直相依随。
??那是一双饱含着多少温馨甜蜜和激情的眼睛啊!从命运之神安排皓月第一次去婉如家打家具,由于少女的羞涩和本能,它们回避着一切陌生的男人。在婉如闪躲进自己闺房的一转身之际,皓月第一次瞥见了那双眸子,一双多么娇羞警觉敏感细腻冷傲好奇的眸子啊!仿佛闪电划破夜空一样的划破了皓月此后的一生。数个夜晚,伴着对这双惊鹿似的双眸的甜美回忆,皓月才能安然入睡,白天,偶尔瞥见这双眸子,皓月又精神振奋的刨砍凿锯,那些琐碎乏力的木工活从此仿佛不再枯燥无聊。结婚后,在外省打工回来,车站边这双翘首盼望自己多年的双眸,又曾经多少次的温暖慰籍着自己在外漂泊寄居的心。打工人,就像不慎流浪到城里的一条狗,却始终惦记着某个小乡村里不会呵斥自己只会包容自己的家园!
??皓月始终没有流泪,直至有人来替婉如整理服饰遗容,搀走了嘤嘤哭泣的如歌,也扶走了神情僵木的皓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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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按照农村丧葬习俗,一队吹吹打打的人群绕过一座精致的土地庙后,直奔湖边那块坟茔地。
??婉如的墓挨着她哥哥的,也用混凝土浇筑。放骨灰盒的地方还敞开着一扇小门。墓碑上方,贴着婉如的一张遗像,黑白的,大大的双眼,还象生前一样的微笑着,很甜美的样子。
??在众人熙熙攘攘之际,皓月来到附近一间养鱼人的小屋旁,有一根电线从小屋伸过来。皓月收起了这根电线,还有电线这头串联的三盏蓝莹莹的霓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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