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木师傅

??寒冬腊月，大别山脚下的边陲小城。
??雪，还在纷纷扬扬的下着，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一直都没停过。连平时不积雪的水泥路面，也积起了几公分厚的雪。那平日里傲慢的白杨树，此时也被突如其来的大雪压得抬不起头来。透过天空还在飘着的雪帘，整个小城披了一层银装。
??路上看不见行人，平日里的喧嚣不见了。不远处的广场，依稀可以看见几个孩子在雪地里玩耍，堆雪人，打雪仗，滚雪球，煞是开心。街上的生意人家门前，也变的有些冷清，很少有人光顾。一些农户人家，更是虚掩着门，在里屋生起一堆柴火，或拉家常，或玩牌。
??整个小城，随着昨夜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雪，而变的静谧安祥。
??麻木师傅老王，早早的就起床了。他想，今天下雪了，路上交通工具定会减少，这样他就会多些生意，多挣几块钱。草草的吃过早饭，女儿嘱咐老王，今天下雪，就不要出去了，路面危险，在家休息一下。妻子已经在灶下生起了一堆柴火，对老王说了女儿同样的话。老王烤了一下火，摸了一下女儿的头，笑了笑，然后对妻子说：“没事，我会小心的，你们在家等我。”
??刚烤了不到一分钟柴火，老王就觉得身上有些热乎了。下雪天，真是个烤火享受的好天啊。老王出门时，又苦笑了一下。
??一年前，老王所在的厂子效益不好，被一家企业兼并，老王也因此下了岗。下岗了，政府给的最低保障，还不够家里一个人的生活费。去年儿子考上了大学，女儿马上又要上初中。老王家的日子是越来越捉襟见肘。下岗后，老王买了辆旧麻木。五十多岁的老王，开着他那辆麻木，风里来雨里去，挣几个小钱养家糊口。
??老王拿来笤帚，轻轻扫去麻木顶棚上厚厚的积雪。然后又拎来一桶热水，慢慢倒在主机部位，给主机加温。这辆麻木，是老王这全部生活的来源。他爱这辆麻木，就像爱他的生命一样。每天晚上回来，定会给它擦的干干净净，连车轮也不放过。
??雪似乎小了些。折腾了一番，老王终于发动机车，随即排气管里冒出青烟，弥散在空气中。妻子女儿目送着老王驾着麻木离去，看到麻木过后，车轮在雪地里落下的长长的两道雪痕，妻子女儿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悲凉。
??大桥边上，正有一个中年妇女怀抱着个小孩在四处张望着。她在等车，孩子正发着高烧，要去医院，可等了好长时间，也没有车子路过。是啊，这大雪天的，谁还愿意往外跑。刚才有一辆出租车停下，想载她和孩子去医院。但司机说，今天下雪，得涨价，去医院，得20块。妇人惊呆了，平时三四块钱的路程，下雪天竟然涨到20块。这不是明显的讹诈人吗？她对司机说，还是等等吧。出租车走了，他这一等车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了，孩子烧的越发厉害了。她想，等有下一辆，就算司机要价50块，她也只有接受。孩子去医院更要紧。
??桥的另一头，老王正开着麻木朝妇人这边驶来。妇人抱着孩子看到了希望，她使劲伸出一只手，招了招。老王心里有了数，凭他的经验，妇人等车等的很急。
??老王在妇人的跟前停了下来。妇人迫不及待的问老王：“师傅，请问去县医院多少钱。”老王一听妇人的声音，就心里有数了。他知道，如果他说10元，妇人绝不会还价，如果他说20元，妇人也别无选择。老王摘下口罩，哈了口气说：“三块。”老王没有因为下雪而涨价。天气不好涨点价，是开麻木这一行的规矩。可老王也有不涨价的规矩，对于老弱病残孕者，一律原价。
??妇人简直有些不相信，这年代还有这么傻的人，可以讹人可以多挣点钱，却不那样做。但妇人还是迅速上了麻木，孩子已经开始说糊话了。坐上麻木，妇人立刻感到了一股暖流。还好，在金钱物欲横行的社会，还能见着如此善心的人。
??老王驾着麻木朝县医院驶去，老王小心翼翼，几条人命，在这样大的雪地上行车，危险系数是何等的高。做工人的时候，老王没有高血压，可上次去医院检查，说他有高血压了。也难怪，开麻木，让他亲见瞧见了太多的交通事故。许多无辜的生命，就那样无情的流逝。为此，老王好几次想改行，可他五十多岁的人了，又没什么手艺，不开麻木，又能做什么呢？家里几张嘴，许多开销都在等着他。为此他的神情常常高度紧张着。
??到达目的地，妇人给了钱，对老王真诚的说了句：“谢谢。”每安全到达一个目的地，老王心里就会放松许多。
??晌午，雪依稀还在下着。地面上的积雪也越来越厚，但路上的行人比先前多了许多。但路上的交通工具却依然不多，三三两两的。老王要不是因为生活所迫，才不会在样冷的天，带着这么大的危险开着麻木上路呢？
??老王中午没有打算回去吃饭，他买了两个烙饼充饥。今天坐麻木的人真的多不少，比平日里，他今天光上午就多挣了十几块。能多挣点钱，给女儿买本作文书，给在大学的儿子多邮点生活费，就算雪再大，天再冷，危险再大，他心里也乐呵着。
??傍晚，老王准备拉完最后一趟就回家，妻子女儿在家等他。他的脑子里也回想着灶下炉火的温暖。可偏偏最后一个客人与他争执了起来。坐麻木的是个中年男人，老王把中年男人拉到目的地后，中年男人下了麻木就走，也不付钱。老王拦下中年男人，很客气的说：“先生，您的钱还没有付呢？”
??这一问，中年男人似乎有些不高兴了，转过身，直视着老王问：“钱？你不知道我是谁？我在这小城里坐车，还从来没有谁问我收过钱呢？”
??坐了麻木不付钱，老王以前也遇到过，但还没有碰到过像眼前这个男人一样如此蛮横的。瞧他那眼神，凶巴巴的，倒像是他欠了人家的钱一样。老王开麻木不讹人，但是属于他的劳动所得，他必须得。三两块钱放在别人眼里不算什么，但对于他，三两块钱，却是女儿初中住宿期间一个星期的零花钱。老王再一次向中年男人肯求道：“同志，把钱付了吧，就当您玩牌时输了。我还要赶回家呢？”
??中年男人毫不犹豫的对着老王的头上重重的一拳，老王“哎哟”了一声，倒在雪地里。嘴里道：“你怎么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中年男人道：“打你怎么了，谁叫你不识相。我还打的就是你，破坏麻木行业的规矩。你想做善人，不涨价，你让其它师傅们喝西北风去？”中年男人说着对老王又是一顿拳脚。五十多岁的老王反抗了两下，但他哪里是中年男人的对着。他的嘴角已经流出了一股鲜血，滴在那洁白的雪地上。中年男人径自走了，老王无耐的望着中年男人远去。
??老王强行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他要回家，不回家，妻子女儿一定会急死的。他忍住痛，开着麻木往家的方向驶去。家门前，妻子女儿的脖子伸出老长，街老王回家已多时。瞧，看到老王的麻木回来了，女儿高兴的拽着妈妈的手说：“妈，爸爸安全的回来了。”
??老王停稳麻木后，又一个趔趄从麻木上摔下来。妻子女儿都一下子慌了手脚，两个人抬着老王的七尺之躯进屋。
??老王伤的不清，妻子用热毛巾在老王的伤处轻轻敷着，女儿在一旁不停的喊着爸爸。老王用颤抖的手从内衣兜里掏出一沓钞票，交到妻子手中说：“天冷了，赶明儿去给娃买件厚些的衣服。”说完，老王的头歪向一边，任凭妻女怎么喊，他都没有醒来。
??焦急的妻子这才嘱咐女儿赶快到前面的小店里打120。可是女儿把手伸向老王的鼻孔时，老王已经没有了呼吸。
??灶下的炉火还在默默的燃烧着，屋里呈现出些许悲凉。妻子女儿都不敢相信，老王就这样走了。
??外面的雪又下了起来，纷纷扬扬。
??一切又安静了下来，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