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羊的爷爷

大清早，爷爷就咣咣地擂开了我家大门，哭了。我们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赶紧一边搀他进屋一边询问：出啥事了？出啥事了？
　　爷爷哽咽着说：“我的羊没了。”原来是这么回事，我们苦笑着。
　　关于那只羊是奶奶去世不久，爷爷在集市上买的，它浑身长满雪白的绒毛，衬着一对野葡萄似的眼珠，煞是可爱，爷爷说，他本来没有买它的意思，只是那天闷得慌，去集市上随便遛哒遛哒。谁知就遇见了这只羊儿，它一直看他，看的他心里热乎乎的，于是，就买下了它。这样也好，我们想，从此，爷爷有个伴儿了。
　　爷爷不愿意和我们住在一起，他说，他喜欢住在他的老院子里，清静。看哪儿都顺眼，舒心，畅快。虽然泥墙被风雨剥落的只须贼人一嵌身就能轻巧的跳进来，拿走需要的东西。但爷爷说晚上睡觉却感觉特踏实。
　　爷爷哭的更凶了，从没见爷爷这么哭过，今天怎么了？总觉得爷爷不是在为羊儿哭，可是我又说不出理由。正在大家束手无策时，弟弟提议说可以全家出动去各个山沟里找找，说不准夜里羊儿闷得慌，跳墙出去散步了呢。我们明知道希望渺茫，但还是自欺欺人的点头赞同，纷纷说，是呀是呀，说不准呢，前几天刘老头的一群鸭不都钻出笼子遛到西河里洗澡去了吗？鸭知道洗澡，羊儿就不知道散步吗？爷爷就忽然停止了哭泣，眼里闪出一束晶亮的光茫，仿佛濒死的人看到了一线曙光，仿佛他的羊儿真的在某个山沟里等着他呢。他旋风一般奔出门去，我有些担心，赶忙追去。
　　穿过一片片树林，越过一座座出坡，爷爷开始是兴奋的喊：“咩——咩——”；后来是声嘶力竭的喊：“咩——咩——”；再后来是沙哑而绝望的喊：“咩——咩——”我也想像爷爷一样发出“咩——咩——”的叫声，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无论如何叫不出口。我实在累得慌，劝他歇一会儿，他不理睬；去拉他，他劈手就甩开了。后来，爷爷大喘着粗气坐在了开满杜鹃花的山坡上又哭了，红红的杜鹃花开得正艳，多像他哭红的眼睛，而那呜咽的哭声也让风儿传的好远好远………
　　我坐在爷爷身边，想起爷爷在奶奶去世后，只有那只羊儿与他为伴，不免伤心起来，谁能知道在爷爷这段孤寂凄冷的时日里，那只羊儿给予他怎样的温暖和抚慰呢？谁能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怎样感人的故事呢？也许那是一只特温柔特善解人意的羊儿，才会让爷爷如此执迷不悟的寻找和深深的痛惜吧。我也哭了，为爷爷，也为那只丢失的羊儿。
　　直到听不见爷爷的呜咽声了，我才抹干了泪劝爷爷，回吧，回吧，吃过饭再找。他不说话，我就站起来搀他，他却顺势倒在了花丛中。他大张的双眼瞪着渺远深邃的蓝天，脸色苍白，在一朵又一朵红红的杜鹃花中，让我感到了红色和白色交相辉印的可怕，我茫然的愣在了那儿，不知过了多久，我朝着山脚下的村庄大喊：“来人呀，来人呀……”回答我的只有徐徐的暖风和一两声狗吠牛哞。
　　等到村里人赶来时，爷爷已经停止了呼吸，喝得醉醺醺的父亲一下子扑倒在爷爷身边，哭骂：“那该死的羊啊！”而我自始至终都很平静，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我平生第一次目睹了死亡，真真切切地明白了死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活着就是这么一回事，一只羊就可以换去一条鲜活的生命，简简单单，就像爷爷放大的瞳孔里永远的蓝天，蓝天上的白云。
　　那只羊儿终究会死的，爷爷在阳间找不到，就去阴间会他的老朋友了。我把这话说给弟弟们听，他们不信，但我信，真的，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