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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杠,扯蛋和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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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20 10:40: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阿杠同学,你又被评为“三好学生”,同学们要以他为榜样。
  阿杠同学,这封表扬信是写给你的,拾金不昧,活雷锋,好。
  阿杠同学,别总是和大头那个坏家伙说话。
  阿杠同学,可是,你别扯蛋了。那是不可能的,这就是真理。
  如果你恰巧是太平镇中学初一《二》班的学生,这些应该是你耳熟能详的至理名言。就好像八年抗战时期的《毛泽东语录》,能做到让一百好几十万的部队军属一听到“毛”就反胃得吐出一滩土豆泥加南瓜汤。真的是字字上嘴,句句烙心。
  阿杠出生在流氓遍地滚的八十年代,自打懂事后就再没有见过父母的庐山真面目。他的单眼皮小眼睛最常瞅见的,就是奶奶的面脸皱纹,和扑嗍嗍的泪珠。阿杠就常在沉思,那些皱纹像不像是陕西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呢,那些泪珠像不像是江南初春的细水流长呢,乖乖啊,这咋看咋像是一幅不伦不类的绝地山水风景图啊。当然,阿杠是不会给奶奶说的,因着奶奶给他洗衣烧水扫地做饭,因着奶奶每周末都要捡着垃圾供他上学,因着奶奶总是摸着他的脑门说,阿杠啊,可怜的孩子。或者,还因着阿杠是个好学生。
  太平镇是个静谧,封闭的小镇。古色古香的街道,房屋,青石板小道;古铜色的干枯龟裂的木棉,垂柳;白发苍苍的坐在小院里摇着芭蕉蒲扇的老人;还有很少的一些从邻地来的叫卖小玩意儿的商贩。太平镇最出名的手艺就是木器活了,所以镇上大多都是一些木工,这也是镇上唯一和外界稍有贸易往来的行当。木器活里做得最精致的大概就是镂空浮雕的“太平”二字了,刚中带柔,柔中有刚,再配上外围的连城和蛟龙,整个浮雕显得活灵活现而又古朴素雅。太平镇应该也是以此而得名吧。但是祖辈上传下规矩了,太平镇的手艺活决计不允许传授给外乡人,也不能大批量生产销售,以免太浓重的铜臭气玷污了远古的神灵。如有违者或冒犯者,镇长老头说了,立即召开全民声讨会进行处理。所以镇子的木器雕刻活计绝是绝,几十年过去了,却也没听说哪个外乡的大老板敢来这儿投资办工厂。就是有了,也早被太平镇上那些循规蹈矩的人们骂垮了,拖垮了,用刻刀吓垮了。
  (二)
  再说说我们的阿杠。我为什么会叫做阿杠呢,阿杠有时候就在默默地想,然后跟在奶奶的屁股后面追问。奶奶就说了,这名字是她给取的,“杠”字拆开是“木”字和“工”字。意思是希望阿杠长大以后能做个本本分分,勤勤恳恳的好木工。阿杠可不愿意这么认为,他嘟起嘴巴,一溜儿跑到了镇前头的那座小青山上。阿杠躺下来,望着蓝天和白云,又狠劲地想。终于阿杠想通了,他一个蚱蜢蹦起来,对啊,我牛啊,我杠啊,所以我叫阿杠啊!阿杠欢快地跳闹着,拍掉屁股上的杂草,一路“阿杠——阿杠——”地跑回家。
  那个时候流行动画片《狮子王》。每当阿杠看到廋弱的小辛巴达突破艰难险阻去找寻他的父母的时候,他都会流泪。然后阿杠又会追着年迈的奶奶问一些关于父母的事情。奶奶总是强制性地打断阿杠的问话,或者支支吾吾地敷衍他,说他的父母以前是镇上最好的木工,后来病死了。若是有时候阿杠再逼问得紧了,慈祥的老人家会厉声喝止他。阿杠也就不敢再追问了,静静地将头埋进奶奶颤抖的怀抱里,睡着了。但是阿杠很奇怪,他觉得奶奶以及镇上的其他一些人很古里古气的,像是各自都有些深埋的秘密。
  于是阿杠跑到太平镇的大街口,那里的古城门上赫然挂着一块浮雕牌匾,上书“太平镇”三个大字。奶奶说了,这块匾就是他的父母生前刻的,他们是这里最好的木工。阿杠仰起头,从那些刺眼的一跃一跃的阳光里望过去,看到了那块雕刻得鬼斧神工的牌匾。阿杠仿佛嗅到了父母的气息,他咧开大嘴笑了,然后伸展开手臂尽情地呼吸着这里的空气和穿梭而过的风。
  那个看起来很迂腐的镇长老头开办了一所中学,说是为太平镇的教育事业尽一点绵薄之力。阿杠也生得巧,生得好。生得巧是说阿杠刚好赶上了这一趟,不用像大他几岁的那些哥们一样,多流几年清鼻涕哈喇子,多放几年羊,多做几年木工活。生得好是说阿杠的学习成绩贼棒,那个中年语文老师见了阿杠就眉开眼笑:阿杠,天生就是用来读书的坯子,真杠!于是阿杠就对这个别的学生都讨厌的,一讲话就唾沫星子四散飞扬的老师产生了好感,因为它是称赞阿杠真杠的第一人。
  (三)
  第二个称赞阿杠真杠的人是大头。这个皮肤黝黑,身体廋弱,小腿上常年结着硬痂血污的家伙,却是这个学校的霸王。本来以他那种身板是怎么也不足以威慑到别人的,可是人家都说大头打起人来够狠,够执著,活脱脱一个疯子。传说曾经有一个大块头无意中打了大头,结果大头每天都要去他们班上找他打两次架,早上七点一次,晚上七点一次。由于大头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一定要坚持到底,后来那个大块头实在挺不住了,痛哭流涕地跪下来求大头饶了他。大头可高兴了,抬起脚给了他屁股一记“板板布鲁更”,然后吹着响哨走了。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许多同学都在传的,说是父母讲的:大头的父亲是个杀人犯,被枪毙了。后来他的母亲就丢下他跟外乡人跑了,再也没有回来过,而大头是由他的远房姑姑抚养大的。你想,常言道:虎父无犬子,谁还敢动杀人犯的儿子呢。理所当然的,大头的霸主地位在学校是颇稳固的。于是这也就直接造成了阿杠和大头心灵上的共同归属感,创作了一对不伦不类的好朋友。
  本来阿杠也是可以和其他人交朋友的,因为在学校他是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学生。可是不知什么原因,班上的其他同学包括那个叫胡丽的漂亮女生包括老处女数学老师在阿杠面前都是神神叨叨,闪烁其词的,仿佛阿杠的头上生了满头的癞子脸上长了满脸的疥疮,会传染一样。先开始阿杠还觉得好奇,老是想探个究竟。但是那回在办公室老处女说了,因为你太优秀了,同学们都敬重你,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懂吗?说着说着,就一个劲地往后撇脑袋。
  于是阿杠不再问了,他知道这个世界莫名其妙的事情本就很多。比如奶奶,比如那块牌匾,再比如老处女为什么不结婚。阿杠一个人投篮去了,投着投着,他就看见了同样孤零零的垂头丧气的大头。他们就开始比赛,投十个球看谁蒙进的球数最多。后来阿杠输了,他进了一个球,大头蒙进了一个半(因为他进的是空心)。于是大头诡异地笑着,指着旁边的公厕说,阿杠,你输了,敢进女厕所吗?阿杠一挺胸脯,这有什么难的,人家杨过都可以娶自己的姑姑呢。说完这句,阿杠就一头扎进了女厕所。后来大头就说了那句话:阿杠,我服了你了,你真杠。阿杠听着就自豪地梳理了一下脑门上那几根稀疏的黄毛,咧嘴笑了。尽管这个时候阿杠已经被刚才在厕所里正在脱裤子脱了一半的老处女数学老师边“流氓流氓”地嚎着边推搡到了保卫室门口。
  (四)
  好像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阿杠再没有听到过中年语文老师的那句“阿杠,你真杠”了。
  当阿杠试图和他辩解诸如到底世界上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北京杂种》是不是好片子,《射雕英雄传》里的杨康到底是好人呢还是恶人等等这些平时很有趣的话题的时候,那个讲起话来喜欢喷唾沫的老师就会狠拍讲桌,眉头一皱,开口大骂:扯蛋啊,啊?阿杠,你现在怎么尽扯蛋。于是阿杠就会低下脑袋去,不再说话了。
  可是阿杠不记恨语文老师,真的。他恨得是那些个平时被他瞧不起的“赖皮子”见了他就背起手,边踱步边怪里怪气地说,阿杠啊,扯蛋。正当阿杠气不可竭时,总是大头替他解了围。所以阿杠就央求大头搬去他家里住,反正大头在他姑姑家里住得也不开心,他毫不犹豫地应承了下来。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阿杠和大头长时间地聊起了胡丽。
  阿杠喜欢胡丽,大头也喜欢胡丽。于是大头说,那好吧,她40岁前嫁给你,40岁以后老了我再要她。阿杠一听急了,不行,你是我大哥,我不能占你的便宜。要不这样吧,到时候我们一起娶了她,白天我用,晚上你用。大头又说,不行啊,你晚上吧,时间长点。于是他们就在到底如何分配胡丽这个问题的侵扰下,累得晕了头,背靠着背在家侧旁的天然草甸上呼呼大睡。(本来阿杠家两边邻侧是有人住的,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陆陆续续都搬迁走了,于是他家就成了这块方圆1.3公里的领域的主人)
  直到后来学校盛传胡丽和隔壁班的“打枣杆”林飞好上了,阿杠和大头才懵了脑袋。他们难过极了,跑到镇前头的小青山上猛灌了两瓶二锅头,顺带着吃了几两毛驴卤肉,狂吠了十遍《知心爱人》和《笑傲江湖》,最后长叹了一声:胡丽啊,狐狸。第二天醒来后,阿杠和大头就学着迈克尔。乔丹灌篮去了。
  (五)
  如果大头没有死的话,阿杠想以后一定会和他去流浪,顺便吃那种他们一直很想吃的在电视上常见的鱼翅和燕窝。
  可是大头却是死了,真真切切地死在阿杠和很多人的面前。死亡原因很简单:因脑部轻微撞击墙壁导致突发性心血管堵塞,属自然死亡。阿杠悲痛欲绝,涕泪横流。这其中真正令阿杠后来难过好几年的原因倒不是大头的死,而是那面墙壁。
  本来这也没有什么,不就是被墙壁撞死了嘛,可要命的是这面神圣的墙壁却是那面遮掩人类解手方便的砖墙,更加要命的是它还是写有“男”字的那面墙壁的隔壁。本来阿杠和大头在好好地走路,手里拿着世界地图。很早以前大头就说了,外语太他妈难学了,阿杠背国名,他背国旗,到以后一起出国就不怕丢人现眼了,被别人嘲笑说去了哪个国家都不知道,像个愣头青。可是当他们走到厕所附近时,就觉得不对劲了。一群小混混围着狐狸(自从那次喝醉以后,他们改口叫她狐狸了)和林飞,一边淫笑一边对狐狸动手动脚,而那个孬种林飞却害怕地在旁边磕头磕得像鸡啄米。
  阿杠还没有怎么反映,大头就冲上去了。那架势,那身法,英勇得直像个参加抗美援朝的志愿军战士。像这时候流行的那个歌曲,什么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阿杠一直以为那时大头是把那几个地痞当作江了。大头本来是想用前几天从《圣斗士星矢》里学来的天马流星拳攻击那几个小混混的,可惜他刚喊了个“天马”,“流星拳”还没有完全喊出来,就被一个歪鼻环一拳攮开了,他的头就这么撞在了女厕砖墙那个水泥抹的“女”字上。大头哼都没有哼一声,当时就没有再爬起来。几个小混混一哄而散,狐狸也早就停止哼唧了。其实狐狸已经破涕为笑地看着大头好久了,直到他笔挺挺地硬躺了下去,才连忙爬起来拍身上的灰。
  阿杠当时就发懵了,头脑一片透明,比空白还夸张。过了大概有5分钟,阿杠才惊呼,快打119啊。打了半天人家说今天是休火日,不上班的。阿杠这才意识到自己打错了,于是又耽搁了2分钟想到底是打哪个电话,后来终于打通了112。可是等着市里的救护车来,又已经过去了20分钟了。这期间林飞和狐狸衣冠楚楚地去快餐店吃了个饭,然后又很有良心地回来陪阿杠等。而阿杠则一边思索着大头壮举的动机,一边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大头的名字,一边汗流满面地喘着粗气。
  后来到了医院,大头给阿杠留下了一句遗言就走了。他说,扯蛋啊,真杠。阿杠本来想纠正,应该是:阿杠啊,真杠。但阿杠看着大头气若游丝的,就没有忍心说出口。再后来医生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膀说,没救了,唉,太不经撞了吧,就那么一下。林飞来了,他说,我有的是钱,你放心我一定赔给你姑姑。狐狸倒是懂事了,她买来了好几个花圈,上书一对联。曰:为国为民身先士卒真君子,死得其所重于泰山好学生。上又一横批,道:奠英雄。除此之外,大头的死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医生都说了,大头是自然死亡,意思就算没有那一下撞击,他也是要死的。况且那几个混混的父母都是市里的什么科长啊,主任啊,局长啊之类的实权型官员,随便来一个,镇长就得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转一整天。于是阿杠很聪明地放弃了想要打官司的念头。
  看见大头的小坟包的时候,阿杠却没有再流泪了。他就想,该死的阿杠啊,大头是你的好朋友啊,你怎么能不哭呢。但是阿杠再怎么死命地掐自己也挤不出半滴眼泪了,于是他就躺在邻侧那片草甸上,思索着大头的意外的戏剧性的死亡。
  阿杠又想着怎么来纪念一下这位好友呢,说他为了抢救美女的贞节而英勇献身?不行,这太做作了,听着也不舒服。说他力克一群江湖侠盗,结果一招不慎,被别人推在女厕所的墙上撞死了?这更不行了,怎么说大头也曾是学校叱咤风云的霸王级人物,说他在女厕墙上撞死了,那他岂不是一世英名扫地了吗。阿杠也跟着不光彩了。思来想去,阿杠想到了一个绝佳的理由。于是阿杠买来一块上好的板材,用平时跟着奶奶学的那点木工手艺雕刻了几个大字,然后把它笔直地插在了大头的小坟头前。
  夕阳下,木板上。曰:痴情种子大头之墓。
  (六)
  当中年语文老师听说了这事以后,他叹了一口气,然后对着阿杠说,胡闹啊,扯蛋。阿杠,大头,全是扯蛋啊。
  然后一切照旧:老处女数学老师依然喜欢装纯洁,狐狸依然和林飞出双入对,语文老师和同学们依然习惯说:阿杠啊,扯蛋。天还是蓝的,水还是绿的,太平镇还是太平的。唯一不同的是,平时从来不看课外书籍的阿杠,却学会了两句经典台词。一句是须兰的,那不过是一场迫近中的远离;还有一句是艾伦的《TEARS》,I cried all over the street,虽然阿杠刚才学会cried是cry的过去分词。
  阿杠浑浑噩噩地摇晃到了初三。突然有一天,两个穿着黑道袍的,修道士模样打扮的人跑来对着阿杠说了一句话:耶稣说,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若不藉着我,没有人能到父那里去。阿杠就跟着他们走了。原来这是一个基督教团,他们正在广收门徒,宗旨是:神会找你,不收会费。那个歪脸的教主对着阿杠说了一大通虔诚的教语,什么人因有罪而与神隔绝啊,什么神爱你啊,什么四个属灵的原则啊,说完了就平掀起了教袍:把钱放在这上面吧,这样就不会变的肮脏。我们不收会费,却要收服装费,伙食费,资料费。阿杠一听就明白了,原来投错门了,这是些犹大的传人呐。于是阿杠说,对不起,神可以管理我,却管理不了我的钱财。然后赶紧溜掉了。
  后来还有一次,阿杠和太平镇上最大的一家粮油店主的儿子,一个叫傻肥的家伙偷跑出去探险。
  那个傻肥真是傻啊,他一听阿杠说要去新疆的楼兰考古探险,就哭着闹着央求阿杠把他带上,还自告奋勇地说不要阿杠带一分钱,他自己从爸爸那里偷几千块出来。其实阿杠先前全是在瞎扯蛋,说什么想去新疆的楼兰古城挖几件宝贝或是扛回几具干尸美人,给大头做老婆。他哪知道傻肥是个楼兰迷啊,结果就说漏了嘴。后来阿杠转念一想,对啊,既然傻肥愿意出钱赞助,何不借机出去转转长长见识呢,没准还能吃回鱼翅呢。
  于是阿杠和傻肥提着几件装有3000块钱的破衣服,几瓶矿泉水和几包饼干坐上了西去的列车(这里不要引起误解,是西去,不是归西)。他们运气还好,虽然途中经历了稍许艰难险阻:被扒手搞走了几件破衣服,可惜那个扒手是个弱智,没有猜中;中途遇见有人群殴,所幸没有伤及无辜,阿杠还拾得伤者的花帽一顶;在新疆的时候碰见有长途汽车和一辆面的亲密接触,面的翻了十几个滚最后躺在了路沟下,所幸的是他们在那辆体积大一些的车上。所以他们这一路上也还兴高采烈,最后竟然误打误撞地找到了楼兰古城的遗址。
  说是遗址,其实只是大堆大堆的黄沙丘壑,还有周边一些零星散落的绿洲。刚在沙丘里转悠了半天,他们就受不住了,只好垂头丧气地离开。原因有三,其一是因为这里实在太干燥炎热了,在沙堆里埋个鸡蛋不消半刻钟就煮熟了。其二是因为傻肥开始想家,直拽着阿杠的衣服哭闹着要回去。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们的钱物几乎被抢了个精光。其实说抢也不是抢,说好了应该是他们学习中国支援国际友邦印度的先例,做好事,学雷锋,不留名。先开始来了一群面黄肌瘦的小孩,一直跟着他们,阿杠觉着可怜就给了几瓶纯净水。后来又加入了一拨稍大些的青年,也是依依不舍地跟着他们转动转西 ,还主动帮着提那几个破包。于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阿杠和傻肥又给了几包饼干和少量零钞。这下可好,不知从哪儿忽然又冒出一大群人来,大概有一两百号,全都死死地跟着他俩。阿杠走,队伍走,阿杠哄,队伍退,然后又聚拢来。到后来他们实在精疲力竭了,阿杠瞅着那群人渴望期盼的眼神,咬了咬牙,说,傻肥,钱全给他们吧,咱哥俩走回去也成。
  可是后来到了车站,阿杠却又从鞋底摸出了500块钱买车票。阿杠狡猾地笑了,他说,傻肥,看见没,跟哥好好学学。
  (七)
  阿杠从楼兰风风火火地赶回来,才知道中考已经错过了。
  校领导以及老处女,中年语文老师都没有责怪什么,他们以为阿杠已经很难过了,自己耽误了自己的前途。
  阿杠却笑了,说,我终于自由了。中年语文老师只是深沉地望着阿杠,淡淡地说了一句,阿杠啊,你真的以为吗。这不是你想要的吧,扯蛋啊。
  阿杠还是有些困惑:他们怎么会知道我去了哪里,怎么不处理我呢,废品最后都会送到垃圾处理站的啊。后来他又想通了,阿杠觉得自己也许不如废品。
  奶奶是急疯了,她一见到阿杠就猛地扔下手里的垃圾,一个踉跄没稳住,跪了下来。倒是阿杠急忙冲过去,扶起老人家,然后用从新疆车站特意带回来的土观音沏了一杯浓茶,给奶奶递了过去。后来阿杠听说其实奶奶是刚从医院回来,当然住院的原因是过度担忧阿杠。阿杠听后却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盯着那块“太平镇”的牌匾猛看。
  在后来阿杠知道了,原来是傻肥这个傻B临走的时候给家里和学校留了便条的,说是出去体验生活。阿杠当天就把傻肥叫到了树林,狠狠地掴了他几个耳巴子。后来看他哭得伤心,又把那顶捡到的小花帽扣在了傻肥的头上,傻肥立马就破涕为笑了。阿杠忽然很羡慕傻肥,他的家世,他的傻B,以及他的钱财。
  混到这个时候,阿杠没有学上了。他开始给各种店铺打杂当学徒,今年这个五金铺,明年那个快餐店,后年又换成一个木工房。经过了这许多年,老毛子已经牺牲了,小平已经掌权了,连那青石板道旁的老木棉也已经茬了新芽了。太平镇也早就被改革开放的春风醺得醉了,新的木工厂,新的舞厅,新的酒廊,新的网吧,好像还有好一些被叫做“红灯区”的地界。所幸的是,太平镇还保留着一些有利于发展的古老传统,比如给一些不学无术的青年提供“学徒”这个工作。阿杠仔细算了一下,一年的工钱大概可以买到4800根“哈德门”香烟,折合下来也就是240包,不少了呢。而且阿杠也在为自己庆幸,亏得自己当年还是全优生,否则连这点帐都要算不清了。
  当然这里还要提一点就是关于阿杠吸烟的事。其实在大头莫名其妙地死掉了的那年深秋,阿杠就躲在厕所里(当然是男厕)学会了抽烟。刚开始两天一根,后来一天两根,再后来两天一包。阿杠觉得这比解XY,背apple,sheep要容易得多。他常常窝在厕所的便池上,昏黄的灯光照着,一边体会着欲罢不能的滋味,一边默默地思索着所有的莫名其妙。解完了,抽完了,想完了,阿杠会很努力地呼吸一口污秽的空气,然后大喊三声:阿杠啊,你真杠!然后揩屁股,起立,系裤腰带,走人。
  然后港台版的《笑傲江湖》又重新在大街小巷热播。比方你刚在快餐店看过了第一集讲令狐冲横空出世,,又会立马在厕所的壁墙上看到令狐冲学会了独孤九剑。
  阿杠做工的同时,就喜欢吟唱着《笑傲江湖》,尽管他的粤语就是跟着这首歌学会的。店里的老顾客说了,阿杠啊,你不去当歌星真是屈才啦。你可比那个叫周杰伦的家伙唱得好了去了。阿杠不知道周杰伦,于是他就去上网,而后就看见了一条招聘广告。
  曰:各位忠实的少林迷们,你们好。本寺本着结善缘,求公平,图创新的宗旨,现特急招一名住持方丈。要求其人皮肤白皙,五官对称,身体健壮,最好有性能力。当然,有英语四级证书,计算机二级证书者优先,当过副局级干部以上者优先,拥有固定资产200万以上者优先。诚聘,急招。有意者望速联系。另外本寺尚未通电话,来人可按如下地址:K市XX街XX山。
  (八)
  于是阿杠在他19岁的时候,糊里糊涂地搭上了东去的列车。在这之前他小心翼翼地给奶奶留了便条:我去找我想要的。您保重,勿念。这次阿杠除了带一些衣服,食物,水之外,还随身揣着那本一年前他从地摊上买来的《易筋经》。
  《易筋经》他是看电影了解的,知道这是少林正宗的无上内功心法。可是阿杠的这本《易筋经》却是深奥难懂得很。那天阿杠研究了整晚,除了知道那上面的许多小人是秃脑袋裸上身外,还猜测出这本书应该是盗版的。当然,阿杠还庆幸自己没有去买樟脑丸来放进箱子里,因为从页面上那几十个尖锐的洞洞阿杠揣摩着这书是遭了老鼠了,而他没有花去过多的冤枉钱。
  关于这回带上这本《易筋经》,阿杠是有想法的。阿杠知道,现在这个社会,什么职业都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挤破门槛去抢。所以他带上这本书,一来表明自己对少林寺了解甚多,袒露自己的诚意;二来书里面许多不明白的地方可以请教高僧,或者能换回一本正版的《易筋经》也说不定。于是阿杠自顾自地先笑了起来,笑得流了泪,反了胃,把早上刚吃的两个荷包蛋都吐了出来。
  后来阿杠在中途站的时候下车,转了几大圈,伸展了好一会儿僵硬的胳膊,然后花两块钱给自己买了一大杯热的奶茶。
  阿杠呆坐在地板上。他披头散发地,满眼血丝地瞪着少林寺的大门,旁边是散乱的《易筋经》碎纸。阿杠怎么也不会想到少林寺竟然会派一个武僧来驱赶他。
  本来阿杠是十分诚心来应聘的,可是当他说明来意,并一再强调自己的性能力决对正常的时候,那个先前还“阿弥陀佛”手拨念珠的大和尚,竟然立时翻了脸还大骂阿杠神经病瞎了眼。最后指着朱漆红大门上“少林寺”三个大字让阿杠看清楚,这是少林寺,不是尼姑庵。说着骂着,那个大和尚忽然察觉自己说错了话,双手合十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就匆忙转身关上大门走了。
  阿杠就想啊,武侠剧里那些诚心拜师学艺的人都是经过了千般磨难万般苦楚,最后才成为了威震江湖的人物。虽然我本是来应聘的,但既然人家不愿意,求他们招我为俗家弟子总是可以的吧。这样阿杠就在少林寺的门口跪了整整一晚上,期间被一百五十多只蚊子攻击过。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还是那个大和尚,他把脑袋探出来,一眼望见了跪在那里摇摇晃晃的阿杠,惊叫了一声就缩回身子关上了门。5分钟后他叫来了一个雄壮的武僧。当阿杠颤抖着将怀里的《易筋经》摸出来递过去时,那个武僧一个龙爪手把书撕得粉碎,然后凌空一掌把阿杠打得眼冒金星。
  阿杠费力地翻起来,像一条咸鱼一样呆坐在地板上。瞅着阿杠不像是有什么还手能力了,那个大和尚半闭眼睛,双手合十,念经道,施主,得罪了。你快些下山去吧,山脚下有一家精神病疗养院,左拐500米。阿弥陀佛。
  (八)
  阿杠坐在酒吧的包间里。他翘着二郎腿,叼着雪茄,两边青一色的黑壮小弟一字排开。
  这是K市最豪华的大酒楼。据说原来的市长以前就是把这里当作家的,在这里开常委扩大会,在这里搞生日Party,也在这里贪污受贿。可惜很不幸,才快活了十几年,这个市长就被人揭发检举然后迅速逮捕了。又经过了长达两年的开庭,审查,上诉,终审,终于光荣地被判处了死刑,同时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枪决前,这哥们竟然还在笑,说是已经赚够本了,这辈子无悔了。
  再仔细瞧瞧瞧阿杠,呵,他可是牛B得很呐:乔治白的深色西服,雅戈尔的米黄衬衣,袋鼠的真品皮鞋。再看看阿杠身后的那些个小弟,这阵势决不输给铜锣湾的扛把子陈浩南。这时,有两个小弟架着一个油头粉面的家伙走了进来。那家伙一见阿杠这派头,先就瘫软了下来,连连说着,杠哥,对不起,我欠贵帮的钱三日内一定归还。阿杠低下头,一口烟雾缓缓地喷在那肥头佬的脸上,然后说,好,这是你自己承诺的。如若有食言,哼哼,江湖上的规矩你也知道,我们杀猪刀帮可不是好惹的。
  转眼已经混了三年了。静下来的时候,阿杠常想着20岁以前的许多滑稽的事。还喜欢看着仅存的那张父母的照片,这也是阿杠离家出走后唯一保留至今的东西。照片上的父亲不英俊却很帅,母亲不美丽却很靓,这是这个时代的人们一见面最喜欢说的开场白。就像现在流行把“抄袭”叫“拷贝”,把“谈恋爱”叫“泡妞”,把网上日记叫博客,整个世界好像都在变,都在发生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当然,同样莫名其妙的阿杠也会莫名其妙地想起过去那些莫名其妙的事。
  阿杠从地上爬起来,斜瞪着少林寺的大门,狠狠地吐了一汃口水。然后赶紧四下望了望,小声嘟哝着,哼,当心我阿杠日后发达了,火烧了你这破寺庙。说完他又转念一想,不行啊,火烧国有资产是要坐大牢的,况且少林五祖这么厉害,自己也招架不住啊。于是阿杠又改口说,哼,你不要我,我自会去找别的帮派,我要让你们后悔一辈子。后来阿杠就下得山来,到了离此不远的K市市区。途中他还专门停下来,把自己和那些坐在山脚左拐500米的地方玩泥巴的家伙比较了一下,发现自己比他们英俊多了。
  阿杠整天在大街上转悠,想要找到一个愿意收留自己的帮派。终于有一天,带着最后200多块钱已经在桥洞里过了30个不眠夜的阿杠看到了厕所墙上的粉笔字小告示,说一个叫什么杀猪刀帮的近期在广收社员,只是要交500块的会费。阿杠又犯愁了,反复地揉搓着口袋里那两张大票子,想着这么多的钱到哪里去搞呢。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阿杠的运气也真是好的可以。那天他正在街头啃烧饼,摔了一跤爬起来就看见了木工厂招伙计的广告。于是这门以前一直被阿杠认为没有什么锦绣前途的手艺又一次帮了他的忙。带着工钱离开的时候老板一直哭着央求阿杠别走,说他是人才,工资的事情好商量,可以加到310块。可是阿杠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走的时候还直觉得千里马终于碰见伯乐了。他很想叫那位慈祥的老板一声干爸,动了动嘴唇终于没有喊出来。
  那个时候杀猪刀帮还是一个小帮派,专门干些收老太婆地摊的保护费替人报仇等一些琐事。帮主是个叫强哥的有很浓郁的狐臭味的大个子。外界传说他在江湖中的那点地位有多半都是因为这个。阿杠后来仔细想想,也是啊,你砍人的时候首先要举起砍刀吧,举起了刀就露出了腋下吧,腋下一露出来他的狐臭气先就醺晕了对手了吧,哪哥们你还拿什么和人家强哥砍,啊?等着被砍吧!
  那次杀猪刀帮忽然心血来潮地想要找个帮派单挑,巩固一下自己的地位,就联系了斧头帮。强哥一跳上去就撂倒了人家好几个,后来也许是砍得兴起汗冒上来了冲淡了狐臭的杀伤力,他竟然被对方一个矮墩子一刀戳在屁股上爬不起来了。这时候一直躲在那辆桑塔纳后面的阿杠钻出来了,阿杠东瞅瞅,西瞧瞧,猛然发现怎么双方的人都横七竖八地倒在那里呻吟,诺大的停车场只站了他一个人。强哥边抱着屁股,边吼着让阿杠把对方的老大干掉。于是阿杠壮起了胆子,响亮地咳嗽了几声,掏出家伙朝着斧头帮老大的后脑瓜子就是一下。“铛——”,一声清脆的响声,咦?怎么没有见血呢?阿杠再仔细看看,哦,原来把杀猪刀握反了。当阿杠闭起眼睛想重新来一次的时候,那个没用的老大竟然一个咕噜滚在地上,断了气了。
  事后阿杠看了报纸才知道,原来那家伙是死于“过度惊恐突发性脑部毛细血管爆裂”。又由于斧头帮剩余的小弟全都被杀猪刀帮网罗了过来,没有人再寻仇闹事了,警察倒也落得个清闲,谁还耗着没事干深究事件经过啊。倒是阿杠,一听说那家伙的死因,就叹了口气,唉,原来不是我杀的啊。
  阿杠立了头功,强哥分给了他一块原先属于斧头帮的地盘,问他还想要什么,阿杠吭哧了半天,说,我们为什么要叫做杀猪刀帮呢。强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因为我们的创派祖师爷曾经是用一柄锋利的杀猪刀在江湖上出道的。阿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去做他的分舵老大了。
  (十)
  且说阿杠的地位变得牛B了,人也显得强悍奢侈了很多。穿得是外国名牌,喝得是XO,抽得是极品的哈瓦纳,出门开得是BMW,还有大队小弟跟随。
  这时候阿杠最常说的话不是以前那句不知从哪盗版来的“那不过是一场迫近中的远离”了,而换成了一句长啸:唉,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其实直到今天阿杠也不一定真明白了头一句话的意思,不懂所以就要换嘛,况且人也是要跟着时代走的嘛。所以阿杠有时候不经意地想起奶奶,就会自言自语,咳,这个时代。等我再把地位搞大一点,就回去看看吧。每当这里,阿杠总是觉得天空好像下起了雨,眼前还有好大的雾,隐约中有太平镇三个字在飘。
  一天阿杠陪着小洁去看外国大片《圣痕》,这个过程中他联想到了两件事情。一件是关于阿杠以前想要加入基督教。看了这部电影他才开始暗自庆幸:亏得当年没有入教,否则不是要整得身上都是洞洞眼。二件是关于小时候的暗恋对象,那个叫做狐狸的女生。本来这看似没有什么联系,可却是莫名其妙地搞到了一块。电影院为了给不景气的放映行业作出一点贡献,在电影海报的上方挂了整幅的大宣传广告,说是晚一点某某当红女明星要来旁边的歌剧院演出,旁边赫然悬着狐狸的一张脸和媚笑。阿杠知道这叫做明星拐骗效应,却不知道狐狸何时成了当红大明星。可是看那一张妖艳的嘴脸,尤其是额头正中的一颗美人痣,错不了,她就是当初那个间接害死了大头的狐狸。
  出了电影院门的时候,天下起了雨。阿杠问小洁,要不要去看看那个女明星。小洁一撇嘴,才不去咧,那个妖精的绯闻太多了。今天和这个大款,明天和那个运动员,听说最近还和K市的市长搞上了。阿杠一听就不说话了。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很滑稽,有的事情你不想要却偏得到了,有的事情你不停地争取却怎么也得不到。
  忘了说说小洁。阿杠是在一个酒吧里认识她的,当时他正和一群大学生打架。那群大学生一到酒吧就唧唧歪歪,趾高气昂地,仿佛自己是皇帝老儿。阿杠看不顺眼,借故揪住一个的衣领就打。那傻B躺在地上还骂阿杠是废品垃圾,于是阿杠打得更起劲,边打边吐唾沫。其他的学生本来想冲上来,但见阿杠身后的一个小弟亮出了一把杀猪刀在那里切牛扒,就吓得跟群猢狲似的屁滚尿流了。往后退着还不忘颤抖地说两句,我们可是大学生,等着吧你,我们要报警。阿杠打完站在原地等了足足半个小时,结果连个保安都没有来。这时候穿着妖冶的低胸晚装的小洁就走了过来,说是喜欢阿杠边打人边吐口水的样子,于是当晚他们就“一江春水向东流了”。这个习语也是阿杠发明的,就是干那事的意思。本来阿杠觉得有点对不起唐后主李煜,可是后来一想,这家伙可是亡国之君呐,如果没有他的荒淫,指不定现在攻打伊拉克的就是中国呢。于是阿杠就安然地叫开了。
  当阿杠又一次和小洁“一江春水向东流”之后,阿杠新收了两个小弟。一个叫刀疤,一个叫绿毛。收他们的原因很简单,他们都很忠心耿耿,很酷(一个是刀疤脸,一个像戴了顶绿帽子),更重要的是他们长的极像小时候太平镇阿杠家隔壁的两家人的儿子,就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搬走了的那两户。所以阿杠格外照顾他们,让他们当自己的贴身侍卫。
  但是后来也正是这两个刚满十七岁的小毛头给阿杠惹了麻烦。刀疤和绿毛砍了鱼叉门的一个副堂主,并嚣张地自报了家门,说,哼,我们可是杠哥手下的。于是当鱼叉门的找上来的时候,阿杠躲都躲不过。混战中,阿杠砍死了对方的堂主,代价是对手的鱼叉从他的大腿外侧贯穿了进去。这一回再也没有人来挺阿杠了,因为恰巧那个很仗义的龙头强哥这个时候携带了大量会费跑去美国了。更加不幸地是当阿杠被手下抢救回去的时候,他发现刀疤和绿毛没有走脱,被一小时后迅速赶来的警察光荣逮捕。本来一小时足够这些犯罪分子们逃跑的了,吃个饭也成,大个便也成,可惜这两个小弟好像受过穷,拼命在后面搜刮伤者的手表戒指项链。而他们为了把那个堂主的十二颗纯黄金的假牙撬下来就足足花去了半个小时。但难能可贵地是刀疤和绿毛的忠诚真是可昭日月,他们一口咬定人是自己杀的,于是公正的法官一审就判处他们死刑。
  阿杠可是急了,他想出来混靠得就是义气,而且刀疤和绿毛搞不好还是自己很小时候的同乡呢,可不能就这么挂彩了。后来在小洁的提点下,阿杠忽地想到了狐狸。
  找到狐狸的时候,她先是一脸惊诧,然后客气地问阿杠是不是碰到了什么麻烦。阿杠也没有细想,直接就说,狐狸啊,听说你和市长搞上了,看在同乡同学同是混口饭吃的份上你一定要帮我把小弟救出来啊。然后撂下20万块钱。狐狸看着钱,点了一支烟,眼睛里好像有泪光在闪烁。她缓缓地喷了一个烟圈,说,好,我一定帮你。钱你拿走。阿杠更加诧异了,她,她是当年的那个狐狸吗?
  阿杠的前脚刚踏出门口的时候,狐狸就说了,阿杠啊,对不起。我们以前都在扯蛋啊。于是阿杠呆住了,右脚门里左脚门外地瘸腿站在那里。大概保持了这个姿势五分钟,阿杠叹了口气,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然后走了。
  (十一)
  瘸腿的阿杠在K市的海边别墅里想了很多莫名其妙就发生了的事情。
  比方说大头的死,其实阿杠到现在也不明白撞击性突发心血管阻塞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阿杠想这死法真叫残酷啊,连真正的死因都搞不清楚。好歹人家黄继光堵枪眼董存瑞炸碉堡,死得总有个说法吧,你大头却连死都是莫名其妙就这么个屁了,连桶垃圾都不如。比方说阿杠的父母,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邻侧的人家又为什么像躲避瘟疫一样地相继搬迁呢。对于这个问题阿杠百思不得其解,时间久了也就不再追究个没完了。还比方说这个江湖。阿杠没入江湖的时候觉得很快乐,却总想着涉足江湖出人头地,;可惜踏进了江湖阿杠怎么觉得总是在扯蛋呢。什么个狗屁帮派,小弟,美酒,靓女,都好像是在做梦。
  于是瘸腿的阿杠在他25岁的时候吃了最后一碗鱼翅喝了最后一杯XO,谢绝了各位小弟让他作老大的呈辞。阿杠还劝退了不少小弟,说江湖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混的。他把别墅卖了本来想捐给希望工程,可是后来看了一篇新闻报道说很多人滥借做慈善事业的名目骗取钱财,他就不敢捐了,干脆把钱分给了那些小弟,说是让他们衣锦还乡。
  当然,这些人里面也包括小洁。阿杠给了小洁10万块,她就欢天喜地地立马跑远了,连存在阿杠那里的她最喜欢用的那种张柏芝做广告的卫生巾都忘记了拿。阿杠本来以为爱情因该像琼瑶小说里的那样,一个人要走了,另一个就会哭得死去活来。后来阿杠仔细想想,他们好像从来没有向对方说过我爱你之类的话,所以他觉着这也不是爱情了。
  刀疤和绿毛却是死活都不肯走,说是一切才刚开始呢。后来他们作了杀猪刀帮的龙头,理由是“我自横刀向天笑,肝胆相照两昆仑”。阿杠留下了一句话:你么啊,都是在瞎扯蛋。之后便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十二)
  扯蛋到这里本来也就足够了,可是传说中阿杠是回了一趟太平镇的。
  奶奶早就不在人世了。人家说那时候她一天到晚都在喋喋不休地念叨着“阿杠”这个名字,后来就疯了。语文老师把她送进了疗养院,尽心竭力地照顾她。突然有一天,老人家指着天空说,阿杠啊,我可怜的阿杠啊。之后她便一脚踩空,从四楼的阳台跌了下去,第二天才被护士发现。
  阿杠听了却没有流泪,他拚着全力将镇头大街的那块牌匾卸了下来。经过了这么些年的风吹雨打,这块匾早已是苍老憔悴了。阿杠把那块匾笔直地插在奶奶的小坟头前。凑巧的是他把牌匾钉得太深了,泥土掩埋了镇字,只留了个横着的太平在外面。
  阿杠默默地在那里跪了三天三夜,然后给大头的牌匾新刷了一遍漆。后来传说阿杠想去找语文老头了解一些关于他的父母以前的事,可是找了半天却发现太平镇早已经变了样,老头不知搬哪儿去了,阿杠就一瘸一拐地消逝在夕阳的尽头。
  江湖总是在继续。许多事情过去了,是不可能再回来的。那何不把它存留在过去,当作回忆也好,悬念也好,故作姿态也好。反正是逝去了,就不要再把那腐朽的根刨出来吧,免得把本就不再鲜绿的花叶伤害得枯萎。
  听说那个说话爱喷唾沫星子的语文老师和老处女是结了婚的,生活幸福美满。后来生了两个大胖小子。语文老师常常对着自己的儿子自言自语:阿杠啊,都在扯蛋啊。
  粮油店主的儿子傻肥继承了父业。他后来娶了镇上服装城的女老板。听说傻肥最爱和别人侃的就是楼兰,一听到有人说考古探险,他总是硬凑上去,过不了多久就会在那里眉飞色舞了:想当年啊,我可是和我阿杠哥去过新疆的楼兰古城的。我们还捡到了不少宝贝呢,可惜都叫别人抢走了。
  狐狸依旧不断地出现在电视和报纸的头版头条上,几乎都是关于绯闻。
  刀疤和绿毛后来又消灭了几个帮派,在江湖上名声大振。
  没有听说小洁。
  阿杠却没有再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他说,那,不过是一场迫近中的远离。然后改版为:那,不过是一场喧嚣中的平静。
  后来忽地有一天,阿杠发现原来自己一直都是在江湖中的。从很小的时候开始。
  阿杠低下头,发觉自己的影子越发苍老了。他想那不行啊,我还没到而立之年啊。于是赶紧去洗了个澡。他想第二天一定要去洗洗桑拿,烫烫头发,拉拉脸皮。或者买身新衣服。
  于是阿杠在这当儿,仰天长啸:阿杠啊。扯蛋啊。江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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