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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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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20 10:40: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原先,我是害怕父亲喝酒的,甚至怨恨过。因为和母亲的争吵,甚或打架,十有八九是在父亲喝酒之后发生。除此之外,也能明显感觉到,父亲酒后打在我当时小脸上的大巴掌,以及抽在身上的竹梢要比平常有力得多。要是在春夏两季的耕田耙地的时节,就连我们家老实的水牛也能尝到父亲酒后的利害。 
  从分田到户至今,我们家的牛一直是水牛。第一条水牛还是分队的时候,我从一口大黑锅里抓阄抓来的。虽然那条牛当时已经十三四岁了,但还是出了三年力并且在第二年还产下了牛犊。这条牛犊不久就接班了。和它母亲长得一样,个儿雄壮。虽然也很老实,但在刚开始套枷犁田的时候还是吃了不少苦头。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正好父亲去给人家砍树,喝过酒回来。虽然头年冬天就开教了,但真正下田干活还是头一回。 
  农历三月的日头已经很有劲了,新出的杨树叶、黄精嫩枝、南瓜花们都晒得蔫吧了。迎面而来的风也有点热辣了。父亲有力的吆喝肯定要比这些,更让小牛难受。大枫树枷架在后颈上,用一根刀把粗的草绳紧紧勒在脖颈上。它呼呼的喘着粗气,新穿的牛鼻流出一线一线的血丝,嘴角挂着白沫,每前进一步脚步,每昂一下头,血丝和白沫就往下掉,在水面上还没停稳,就被后面的水浪卷走了。一时走慢了点,父亲抬手竹就是一竹梢鞭,还骂着:“死瘟鬼,刚下田就学会偷懒了!”正好在田边割兔草的母亲看不过去了,就冲着父亲嚷:“你是不是想把这条牛累死去呀!吃醉一把酒,真的是畜牲,就不怜惜了吗!”  父亲最听不得别人说他喝醉了。一听这话,火冒三丈,一边跟母亲对骂,还停下来把牛枷的绳索再狠狠的勒紧了几下。回转身,扶好犁,又是一竹梢鞭,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今天就是要累死你个瘟鬼去!”牛自然不会反抗,也不会跟他对骂,虽然肩上火辣辣痛,脖子勒得喘不过气来,也只有死命的往前拉。这天傍晚,犁完了田,我放牛的时候看到小牛的肩头上,破了三指宽的一块皮,露出了精精的红肉,看了真让他心疼。 
  好在早先,父亲并不能够经常喝酒,因为那时我们家负担很重,一家八口吃饱穿暖都成问题,哪有得酒喝。那时候吃的米饭,都要掺入大量的红薯丝。我两岁时刚学着吃米饭的时候,父亲总会将一小碗纯白米饭,拌上清茶油,单独蒸好,让我独享。那种香味至今不曾稍减。我父亲除了是一个地道的农民之外,还是一个不入流不入行的锯匠。他使用的工具就是两样:斧子和锯。斧子一大一小,锯四种,弯弯的锻锯,长方的删板锯和一把宽锯。所做的工作就是砍树,取材,删板。原先大树多,砍树也要有技术和经验。父亲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在讲完一个故事之后,偶尔也会提一下当年勇。这样时候多在夏夜,一家人坐在禾场地里,用两三个干稻草连接起来,掺入辣蓼草,扎成一条稻草龙,再撒上硫磺,点着来烟蚊子。父亲坐在摇椅上,我们兄弟姐妹各各围坐一圈,听他讲薛仁贵、那吒、和他斫树的往事。 
  一般人斫大树要吊绦,来控制树倒下来的方向,否则容易倒在河里或坎下,如果是近屋的还有可能会砸坏房子,甚至压死人。而我父亲斫树,不敢是百年的樟树,还是千年柞树,不论是河边的榉树,还是深山的楁树,从来不用放绦,不用人拉的。看准树冠长相,选准下斧的位置,想要它倒向南决不会歪向西。树是不经砍的。八十年代后期,远近的大树都差不多倒下了,有的做了栋梁,有的做了罾板。这个兼职并没有坚持做多久,对于父亲来说真所谓好景不长,喝酒的机会也就自然少了许多。而这时候,我们家兄弟几个正是读书的时候,所以父亲只有多种地了。记得多的时候,我们家有二十多亩水田,全靠父亲一牛一犁一耙操持着。一个双抢下来,连我们家的大水牛也累病了,父亲虽在一次打滚子的时候把脚夹伤了,但还是一直在田里干活,他说田泥就是最好的药。农忙结束,父新脚倒是日见日好了,可牛的怪病却越见利害了。 
  开始是不喝水,后来连草也不知了。牛郎中请了一出又一出,都说是嘴里生“蛾子”。灌药,打针都无济于事。那段时间,父亲脚还没全好,不论天晴落雨,每天都要到山里却挖一种叫做“淡竹叶”的草药,一大背篓一大背篓的背回家,再煎成药汤灌进去。可是牛还是不见好,后来打听到百里外有一位老牛医,父亲当即动身去请。人没有请人,倒是问得了一个偏方。那天正好下暴雨,父亲一回来,门都没进,在檐下拿起锄头又闯进雨里了。也没有接母亲递给他的蓑衣。只是扔下句话:“牛有救了!” 
  再回来的时候,肩上扛着一捆草药,我们都认得是“灯芯草”。还是老法子,煎药灌药。可这一回还真见效了。父亲别提有多高兴了,当即决定蒸一斗米的水酒,专门给牛下面条吃。父亲跟我们讲过,牛特别喜欢吃面条,是听了观音菩萨说人间天天有面条吃才下凡的。当时牛还不信,观音菩萨还发了毒誓,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她的眼睛就挖出来让牛千踏万踩。后来下凡了才知道观音所说的面条只是稻草而已。而现在田里的田螺,就是观音挖出来的眼睛。天气暖和,蒸一斗糯米,拌上酒饼(曲药),一周不到就出酒酿了。揭盖那天,我们兄弟闻着酒香直咂嘴,可父亲没有像往常一样给我们一人一勺,而是全部和在锅里的面条里了。我们起初真不信牛会吃这酒捞面的,可是当我们用木盆端到牛栏下的时候,牛虎的一声就站了起来,鼻子一抽一抽的,迫不及待的把嘴向还没有放落实的盆伸来。像猪吃潲样把嘴沉到面里头,吃到最后还用脚把盆踩倾过来,把最后一点酒水也用长舌头舔得干干净净。 
  牛原来不仅吃草,也会吃面条,也会喝酒的。就像我父亲,他能吃苦,但并不是不懂得享受。在他看来,喝酒就是最好的享受了。他六十多岁了,还一直坚自己种田,就是想要用自己的种的谷子酿成酒,享受自己汗水酿成的芳香。 
  酒成为父亲一日三餐必不可少的精神食粮,是在我们六娣妹长大成人之后。所以我现在终于明白,父亲为啥听不得母亲唠叨是他把家喝穷了。而最小的我十八岁的时候,父亲已经五十六岁了。那年高考结束后,我决心做一个地道的农民。父亲没有像我在小学逃学的时候,给我一顿饱饱的鞭子,也没有像初中那年走十几里山路一直把我送回学校。而是交给我一个任务,让我出土砖。 
  那是秋老虎最厉害的时节,记得父亲只扔下一句话就走了。他说:“那好,回来种田好呀,我就可以享福了,今天我就退休,你把这一凼的砖出了!”出砖并不难,就是把挖好的泥冲上水,把稻草剁成半尺长一段,撒在上面,再把牛眼睛蒙上,牵着它在里面转着圈踩。踩匀了,砖泥粘糊了,之后一担一担挑到平坦的阔地上,再倒入一个四方的木制砖格内,踏实,抚平,最后把砖格提起,就成了一块四角棱登的土砖了。这种土砖比A4纸大一些,不用放到窑里烧,干了就可以砌墙了。“简单得很,”我说:“我全包了!”斗笠也不戴了,光着膀子就开干。一块两块,开始轻松得很。可是不久就觉得吃力了,再后来砖格也沉了,担子就慢慢觉得重了。臂膊上开始是红,后来起白泡,最后火辣辣的再也受不了了。可还有一半的任务没有完成,父亲始终没有帮我,放牛的时候经过这边还幸灾乐祸的问我:“当农民的味道不错吧?” 
  这是我的成年礼,我没有在红旗下宣誓,而是一边拼命的干活,一边号陶大哭,觉得自己就是那条刚下田拉犁的牛犊。天黑下来,蚊子多起来的时候,我的任务最终没有完成。虽我至今还是农民,但自此还是离开了土地,离开了父亲。父亲也没能如愿地早早退休。直到今年,快七十了,才把口粮田交给了大哥二哥。即使是这样,父亲并没有真正闲下来。仍养着牛,仍种着几分地,种着高粱。用他的话说,自己种出来的粮食酿出来酒的才香。 
  花粉是苦涩的,而蜜是甘甜的;劳动是艰辛的,而酒是芳香的。酒是父亲的诗。生活也许不富裕,但酒是要喝的,而且爱喝自家酿的烧酒,不烈不过瘾。因为根植在大地上的,我的父亲并不卑微,也不空虚,喝酒就是他们的精神生活的一部分,酒就是他热烈的永不熄灭的精神。回家,得好好陪父亲喝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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