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生，与死

那个夏天是灰色的。窗外的知了叫得有气无力，屋里一片寂静，只有风扇转动的声音。
     母亲睡在床上，被病魔折磨得连呻吟的力气都不再有。
     我守在一旁，伤心得有些麻木，泪水也早就没有了。
     我不知道母亲什么时候会醒来。我很想和她聊聊天，她一直是我最好的听众。
     我又不希望她醒来，那意味着她又得忍受痛苦的煎熬。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看着最亲爱的人饱受折磨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每当看着她痛苦的样子，我真希望痛的是自己。
     所以，这样最好。母亲可以安静的休息。我可以安静的陪她。
     但，没有人能告诉我这样的平静能维持多久。
     忽然，一个极小的嗡嗡声打破了屋里的寂静。我抬眼望去，是一只黄蜂撞到了墙角的蜘蛛网上。（乡下的房子，到处都会有这样粘粘的蜘蛛网。）黄蜂挣扎着拼命扑闪翅膀，想把网弄破、逃跑。蜘蛛发现了猎物，但不敢靠得太近，于是绕着黄蜂不停的转圈、吐丝、缠绕。黄蜂的挣扎从激烈到无力，最后，它渐渐的安静了。而蜘蛛，开始慢慢靠近它的猎物，准备享受美餐了。
     我呆呆的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我们真象那放弃了挣扎的黄蜂。
     不是吗？当知道一切抗争都是徒劳的时候，我们便放弃了只会增加痛苦的努力，静静的相守，等待该来的一切，享受最后的安宁。现在，我与母亲是这样。二十年前，母亲与父亲也是这样。
     只是，我不知道，冥冥之中是否也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们，就象我看着黄蜂一样。我不知道，冥冥之中是否也有一种力量可以帮助我们解脱，就象我可以帮助黄蜂一样。
     我只知道，黄蜂最终成了蜘蛛的美味。
     我只知道，父亲和我们最终永远分别。
     我只知道，我和母亲最终会永远分别。
     那个夏天，在我记忆中是永远的灰色。

     又是一个夏天。
     我一边享受快做母亲的喜悦，一边思念自己的母亲。
     我对即将来临的生产时的痛苦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因为，我的母亲也曾经历这样的痛苦。我相信，当年我的母亲也和我现在一样期盼这痛苦的到来。这是幸福带来的痛苦，我们都愿意承受。
     都说女人在生孩子时，最想见的人有两个，一是自己的母亲，二是老公。
     我戴上母亲留下的镯子，多了些安慰，也有些心酸。
     我对老公说，你陪我进产房。他一口答应。我多了些勇气，也有些不忍心。
     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看着最亲爱的人饱受折磨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我母亲曾经庆幸当年先走的是我父亲。她不忍心留下来承受二十多年的孤独与思念之苦的是我父亲。
     而我，也不愿我最爱的人看到我痛苦。我不愿他因为我的痛苦而痛苦。尽管这是幸福的痛苦。
     27年前的那个夏天，我的父母为我的即将到来而激动。
     27年后的这个夏天，我和老公为我们的孩子的即将到来而激动。
     多少年后的某天，我的孩子也会为他们的孩子的即将到来而激动吧？
     生命，就这样延续着。
     爱，也这样延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