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还有明天

心洁的宿舍在一幢筒子楼的三层，楼道很窄且阴暗，拐角处还放有乱七八糟的杂物。打开门是一架立式钢琴，往里是一张床，孤单的靠墙而立，再往里便是厨房，灶台上有为今天晚饭准备的白菜和肉。
　　唐生在床上坐着，垂着头。这日子过的就象白菜似的。这是他今天下午第三次说话，也是这句话的第三遍。心洁知道，肯定是他厂里又没活干了。      
　　心洁起身去洗白菜，经过镜子时，向里瞟了一眼。那个23岁、平淡却不失俏丽的女孩，却那么有板在眼地活着，有谁知道这就是我。心洁只让这念头闪了一下，就开始洗菜。洗好后把菜心挑出来，准备和肉炒在一起，又把嫩些的菜叶一刀刀切成丝，准备凉拌，，最后把老帮削成片，准备炒个酸辣的。转身去拿蚝油时，见唐生在门口站着，眼乌深乌深的，似乎心洁切菜的细致动作感染了他，他想从背后拥吻她，心洁下意识地挺了挺背，拒绝了他的温柔。
　　心洁的母亲嫁给她父亲时，她父亲只19岁。许是照片上的父亲太过瘦削清俊了，抑或不断的思念泯灭了年纪的差距，心洁每次想起父亲，都觉得他并不大自己多少。这是心洁父母唯一的合影。照片上，母亲如昙花般聚集了生命中所有的幸福微笑，父亲脸上带着一种快乐而忧郁的表情。  
　　母亲患的是遗传性心脏病，在她的家族里，每代都有人走着路、吃着饭时就毫无先兆地猝死。所以她嫁得这么早——伴君若不早，只为惧别离。但她从没告诉过心洁的父亲——既然无论如何，雷奔电走，他都要娶她，她就不想再让他担心。父亲也就佯作不知，甚至还在结婚的事上和母亲小小争执了一下，让母亲觉得，她的苦心一点也没白费。就在那年，母亲冒险要了心洁，可能是希望作为 身后对父亲的慰籍。
　　心洁的父亲很少为她母亲头饰、零食那些小玩艺，但他坚持每年带她母亲出行两次。东浮海岱，西涉秦蜀，观天地之大，阅万物之奇。心洁很难想象父亲的心情，他分明知道，无论何时何地，他的妻子都会猝然离去。举目无亲，千里归葬，那是怎样一种悲痛。
　　那时，他的生活很是清苦，他也许祈祷过出现奇迹。但，最后的一天终于来临。
　　那是心洁的父母婚后的第6年，她父亲正在值班，用炉子热他的午饭，还未及放盐，同事喊他：你妻子单位的电话。
　　心洁的父亲猛地站起来，脸色急骤间变得刷白，朝前急奔两步，手向前伸着，像要抓住什么，却突然倒地。心洁的母亲赶来时，父亲的身体已冷了。年轻的脸因恐惧和绝望而扭曲着，双眼不甘心地大睁着。医生说：死者亡于心力衰竭。
　　心洁的母亲对她讲这段往事时，没有流泪，只一遍遍说：你以后要是喜欢上什么人，就赶快嫁他……要么，就算了。母亲这么含蓄地告知心洁的病，她的生命，她的秘密。心洁沉浸在对父亲的缅怀中，忘记了为自己流泪。心洁的母亲去后，只她一个人独守这秘密，独享自己的生命。她不想告诉唐生，她不想让他觉得对自己有什么义务或责任。她们相识已有一年，心洁知道他很有韧性，她只等一次合适的机会，好明确地拒绝他。
　　吃过饭，唐生翻着那本农历小册子，念上面的节气：春雨惊春清谷天……然后又翻到封面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一、九、九、七……忽然好像很随意地：离下世纪只3年了，到时你想干什么？心洁望着窗外水泥楼宇间铅灰色的天，没有说话。唐生又接着说：反正是下个世纪，你只当做个梦。然后他的声音忽有些生涩：比如，你会不会梦见，你会爱上我？  
　　他终于用这种曲折的方式说出了这个字，虽然低微生涩到难以听清。是心洁该明确回答唐生的时候了，心洁回过头，看见唐生强抬着头，脸有些涨红，两眼依然那么乌深，心洁的胸口不由一阵酸痛——下个世纪我想干什么？是不是还一样的上班下班，依然这样洗白菜……还有——算是奢侈的，和唐生如现在一样默默相对？  
　　7年来，心洁第一次，眼里似乎重有泪意，却不敢哽咽地说——假如还有明天……